而遲理則安靜又孤獨地長眠於此。
遲遇將黑玫瑰放下,獨自在遲理的墓前靜默著。
如今她已經知曉了所有事,依舊無法真的恨她姐姐。
十七年前,二十二歲的遲理也曾拉著她來到這裡,麵對剛剛死去的父母。
什麼也沒說,隻是靜駐著。
那時候的姐姐在想什麼呢?她害怕嗎?
她賣掉畫室,放棄理想的那一刻,難過嗎?
獨自一個人走在複仇之路上,賭上了自己的一輩子,她有想過讓自己過得輕鬆一些,幸福一點嗎?
遲遇都想知道。
隻可惜,當她略有些了解姐姐的時候,姐姐已經再也不會對她開口了。
後來倪珍來了。
倪珍,就是姐姐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閨蜜。
當初也是因為有她的幫助,遲遇才能揭開姐姐和冉禁計劃的一角。
陳管家打著傘將倪珍送過來時,遲遇身上已經覆了一層滿滿的水汽。
看到墓前的黑玫瑰,倪珍有些動容。
陳管家走了,倪珍和遲遇一塊兒坐在靜謐又蕭瑟的墓園裡。
“倪珍姐……”遲遇看著遠處分辨不出天地的灰,輕聲道,“你是我姐的女朋友吧?”
這麼多年,姐姐身邊的人換了一波又一波,唯有倪珍沒有改變過。
在遲遇記憶裡,小時候倪珍常常到她們家裡來做客,一待就是一整天,還給她和姐姐做飯,廚藝精湛。
遲遇記得前段時間她聯係倪珍,倪珍的微信頭像就是一朵黑玫瑰。
倪珍就像是聽到一件很早很早以前發生過的事,有點兒恍惚。
有多久沒人提到這件事了,久到倪珍自己都快忘記,她和遲理相愛的過往。
“嗯……”倪珍說,“我是她前女友。二十多歲的時候我和她在一起,非常快樂。”
遲遇回眸,看向倪珍。
年近四十,歲月到底在倪珍的臉上留下了一點痕跡,不過她依舊和遲遇第一次見到她時一樣,無論情緒再平和,身上都藏著鋒芒。
的確像是姐姐會喜歡的人。
倪珍以為這件事過去了很久,但是當她再次跟遲遇提起和遲理的戀愛時,過往歲月那些甜蜜的點滴很快被一一拾起。
她倆在同一所大學不同的專業,倪珍永遠記得兩人初相遇是在一次晚會上,遲理為不小心弄濕衣服的她體貼地罩上自己的外套。
雖然是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遲理卻很細心地發現了她的窘迫,之後有事很快離開了,連名字也沒留,還是倪珍主動找她找了好久。
“你和你姐姐年齡相差挺大的,可能很多事你已經不記得了。你姐姐上大學那會兒是個很開朗外向,又極具藝術天賦的人。當年她考進美院,專業和文化科都是第一名。她在我們學校裡走到哪兒都是焦點,追她的人一雙手都數不過來。”
倪珍眼裡帶著一層晶亮,臉有些發紅,卻笑得很開心。
“你姐姐啊,非常疼愛你。無論遇到多大的困難從來都沒跟你說過。你爸媽過世的那段時間你大伯他們成天來家裡鬨,想要讓你姐把公司交出來。說你們這兩個小姑娘怎麼可能打理得好這麼大的公司呢?後來……”
遲遇說:“後來我姐把畫室給賣了,放棄了自己的理想,接過了遲氏集團,讓它重新活了過來,並且成為能源產業的巨頭。”
倪珍點了點頭,用驕傲的語氣說:“她真的很厲害。”
遲遇陷入了沉默。
想到兩人分手的那一天,倪珍的雙眸漸漸失去了開心和仰慕的神采。
雖然當時想不明白,不過現在再回憶,對一下時間線,那會兒應該是遲理剛剛查到她母親器官被偷走真相的時候。
當她發現母親的死並不是一個意外而是有人為之,且背後連著一個巨大的黑色產業鏈時,剛剛大學畢業沒多久的遲理便決定,要用餘生來追凶。
倪珍永遠都記得那個秋夜,下著讓人發抖的寒雨,和今天一模一樣。
遲理站在倪珍家樓下,倪珍還抱著要送給她精心挑選了許久的生日禮物。
開心地想要遞給她的時候,發現她半天沒有接過去。
“我沒辦法和你繼續在一起了。”遲理穿著一件單薄到不能再單薄的外套,發梢已經被雨水打濕了。
雖然嘴上說著要分開的話,可凝視著倪珍的眼神卻充滿了不舍。
倪珍都不知道懷裡那花費了她好幾個月心血,想要哄愛人開心的禮物是什麼時候掉在地上。
“為什麼……”
“我喜歡上了彆人。”
倪珍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這是對所有沉浸在愛裡的人最狠的傷害。
“我恨過她。”倪珍看著遲理墓碑上的照片,這張照片似乎還是她替遲理拍的,以前當過手機桌麵很久的時間。
倪珍有些出神,“不過後來我發現,她在做非常危險的事情,在調查著什麼謀劃著什麼。我害怕她出事,就再次主動聯係了她,跟她說就算戀人做不成還是能做朋友的吧。那個時候,你姐姐就已經變了……變得陰鬱,性情不定,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對我也很冷淡。
“再後來,她就和冉氏集團的千金戀愛了,將那個冉禁帶到朋友圈子裡,非常高調。
“我已經不是她女朋友,也沒法計較這些。心裡難過歸難過,還是發現了一些細節。你姐姐身邊的那個女朋友似乎不太對勁,我發現,她們居然是兩個人。
“那時候我還覺得是不是你姐姐被騙了,被一對雙胞胎騙了,還特意提醒她。沒想到她好像早就知道了。這件事讓我更不解,情緒也一度崩潰,非常沒臉沒皮地糾纏她,想要讓她告訴我真相。”
喝了很多酒的倪珍哭得妝都花了,她活了三十多年,從未如此狼狽,在那條無人的走廊,拚命質問遲理: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我們會是這樣的結局?你真的一點都不遺憾嗎?”
遲理看著她哭看著她心碎,沒有安慰她。
原本倪珍以為這次遲理還會和以前一樣,不說隻字片語,就這麼沉默到底。
沒想到,最後遲理還是開口了,帶著一點點笑意,溫柔又難過地說:
“命運選中了我。對不起。”
……
“這就是你姐姐的命運,我的命運。”
倪珍離開墓園的時候,留下這句話。
雨停了,陽光刺破厚厚的雲層灑向大地的時候,覆蓋著萬物的雨珠被照得發亮。
方才連綿的陰霾轉眼間變成了一片金色的燦爛,就像是姐姐知道她在哭,來安慰她一樣。
遲遇坐在遲理的墓前,彎著腰縮起肩膀,努力控製著眼淚。
……
“都上初中了,還要擠到我床上來啊?羞不羞?”遲理累了一整日,正睡得迷迷糊糊,發現妹妹又擠進她的被窩裡。
遲遇對遲理說:“姐,剛才我夢到爸媽了。”
遲理眼神定了定,語調也變得柔和了許多,摸摸遲遇的腦袋:“怎麼了?害怕嗎?”
遲遇沒說話。
遲理笑著說:“不怕啊,那是爸爸媽媽。你不知道爸媽有多愛你,多疼你。下次再夢到他們記得跟他們多聊聊天,多說說你的事情,他們肯定很喜歡聽的。我和爸爸媽媽永遠都保護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