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周五, 江鐸照常上課, 許亦歡領完準考證便去以前的舞蹈中心練功, 練到晚上九點, 收拾東西回家,下了車, 站在晚照西路的街邊等著和江鐸見麵。
見麵的時間仿佛都是偷來的。他們牽手沿街道慢慢壓馬路,許亦歡的手機響了好幾次, 她分心去看, 引來江鐸的不滿, 問:“誰啊?”
她笑說:“我們班同學,廖依雪啊,班長啊, 張芸啊, 知道我明天要聯考,給我發短信加油。”
江鐸問:“張芸是誰?”
“就是那個小跟屁蟲, 她也很喜歡跳舞, 但家裡不讓學,所以有段時間纏著我教她, 一直師父師父地喊。”
江鐸想起來, 之前她為藝術節排集體舞,那幾天有個女生寸步不離地跟在她旁邊, 恭維崇拜, 親密無比。
江鐸見她不斷低頭回複短信, 心下鬱悶, 忽然伸手奪走她的手機:“先放我這兒,彆玩了。”
許亦歡愣了愣,眨眨眼,然後乖巧點頭:“哦。”
江鐸又說:“下午我經過你們班教室,看見你桌上的卷子已經堆成山了。”
許亦歡聞言倒吸一口氣,皺眉嗔他:“壞蛋,彆嚇我。”
他輕笑起來。
許亦歡扯扯圍巾,縮了縮脖子,忽而歎道:“這次回來,我媽變了很多,說話小心翼翼,好像怕得罪我似的。”
江鐸並未覺得詫異:“你在長大,她在衰老,這種轉變很正常。”
許亦歡麵色認真:“可能我太鑽牛角尖吧,審時度勢的母愛太廉價了,我根本就不需要。”
江鐸心想她又說傻話,怎麼可能不需要呢,分明是失望太多,怕再受傷,所以先把自己保護起來,說服自己不需要罷了。
“其實有時候我很羨慕你,”許亦歡調整呼吸:“雖然你父母離婚了,但至少姑媽對你很上心,沒有忽視也不會嫌棄,作為一個母親她可能有不儘職的地方,但在情感上絕對沒有虧待過你。”
江鐸一時沒有回話,垂下眼簾,沉靜片刻才說:“她是很善良的人,隻可惜遇到了江岩。”
許亦歡怔怔望著他:“老實說……我一直很難想象姑父暴力的樣子,他看起來……完全不像那種人。”
江鐸的臉色轉為漠然:“何止是你,我家裡所有親戚都覺得他是好人,而我媽因為嗜酒成性,大家認為她才是婚姻裡有問題的那個。”
許亦歡聽完默了會兒,接著遲疑地開口:“那,你爸現在還有對你媽動手嗎?”
江鐸目光晦暗,搖搖頭,頓時有些心煩意亂。他雖然和許亦歡一樣,期盼著逃離原生家庭,遠走高飛,但心底又沒辦法就這樣扔下嶽琴。雖然他說過,如果她死性不改,還要繼續和江岩糾纏,那他以後走了就絕不會再回來。這種話他說過很多次,可終歸是自己的媽媽,怎麼可能真的棄之不顧呢?
當然他更不知道,此時此刻,在城南深巷的舊樓房,江岩又一次醉酒回家,這回比昨晚醉得更狠,也不知怎麼上樓進門的。
“啪嗒”一聲,鑰匙被扔在鞋櫃上,江岩搖搖晃晃摸進房間,一頭倒在了柔軟的大床上。
嶽琴驚坐起身,立刻開燈,咬緊下唇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夜裡這麼靜,房間這麼暗,嶽琴不敢呼吸,害怕聞到他身上沾染的香水味。
這段日子為了彌補過錯,她已經到了卑躬屈膝的地步,無論江岩如何冷嘲熱諷、尖銳刻毒,她都心甘情願受著,隻願他能夠消氣。可現實情況並沒有因為她的退讓而逐漸好轉,反倒愈演愈烈。
她死死盯住眼前的男人,分明感到心力交瘁。突然想把他叫醒,問個清楚,究竟要報複到什麼地步才肯罷休。
早知如此,當初還不如……彆複婚的好……
正想著,忽然江岩微微一動,翻身平躺,嘴裡胡亂呻/吟:“阿琴、阿琴……”
那聲音啞啞的,像孩子般呢喃,幾乎瞬間擊中了嶽琴,剛剛硬起來的心又軟做一灘水,她遲疑地挪上前,問:“怎麼了?”
江岩迷迷糊糊睜開眼,有氣無力地尋她的手:“難受……”
“嗯?”
“好渴,難受……”
嶽琴急忙殷勤地出去倒水,扶他起來,咕嚕咕嚕喂下大半杯,然後又擰熱毛巾給他擦臉和脖子。
江岩躺在那兒呆呆望著,光線昏黃,眼睛裡溫柔四溢,深邃無助,他忽然又說:“你彆走。”
嶽琴一怔,咬咬唇:“我不走。”
她放下毛巾,上床躺在他身旁。江岩撒嬌一般蜷縮起來,腦袋枕著她柔軟的肚子,手臂緊抱,嘴裡喃喃說:“隻有你對我好,阿琴,我隻有你了……”
嶽琴哪裡受得了這個,頓時身心酸軟,喪失了招架的能力。
江岩於她來說等同於疑難雜症,無藥可治。
很久沒有這麼抱在一起入睡,難得一夜好夢,她最愛這感覺,肌膚相親,依偎溫存,可以快樂好久好久。
次日天微微亮,嶽琴起床時江鐸早就出門上學去了,她到廚房做早飯,煮了清粥和雞蛋,還蒸了包子,等江岩醒來熱熱就行。
她輕手輕腳回到房間,推開門,發現原來他已經醒了,盤腿坐在那兒,右手緩緩按壓額頭,神色不明。
“再睡會兒吧,”嶽琴上前,把櫃上的水杯遞給他,溫柔道:“現在還早,天還沒亮呢。”
江岩一言不發地轉頭看她。
數秒後伸手接過杯子,忽然一笑,揚起胳膊,把水潑了她滿臉。
嶽琴驚呼一聲慌忙退開。
“你……”
江岩隨手將水杯砸到她胸口,帶著一種凶狠的笑意,問:“我為什麼睡在你的床上?”
嶽琴瞪大雙眼搖頭。
“你就那麼想跟男人上床是吧?”他說:“這麼饑渴怎麼不去找你的聶東?”
嶽琴腦子嗡嗡作響,心口又堵又慌,她分不清自己是憤怒、哀傷,還是恐懼,身體不由自主發抖,聲音也抖:“昨晚、是你自己躺上來的……你喝多了……”
江岩起身下床,款步逼近:“當然,我要是沒喝多,怎麼會上你的臟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