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杆明銃一共開過十來槍,嶄新。
雖說是打死過一名同袍明軍,但陳沐也不會覺得晦氣,開什麼玩笑!陳小旗手裡揣著五條人命,剛做完八個腦袋的大買賣,還會害怕這點兒晦氣?
“這麼貴?”
陳沐盤腿聽著白元潔跟他說起鳥銃造價暗自咂舌,便見白元潔輕笑一聲,如數家珍地說道:“鐵四十斤煉至八斤,再有木料錢、炭火錢、銅件錢、工錢,這便四兩都不止。再說了,真給你一杆二兩的鳥銃,你敢用麼?”
白元潔這話真說到點上了,火繩槍這東西不像打定裝彈的擊發槍,扣動扳機後插著火繩的龍頭打在銃床引燃火藥引,有將近半秒的時間才能將銃管內的子藥引燃乃至擊發鉛丸……對陳沐來說,整個過程就銃床上火藥‘嗤嗤’地冒煙那半秒最嚇人,生怕運氣不好下一刻鳥銃炸膛砰地一聲四分五裂。
二兩的鳥銃就像在手上捧著會爆炸的鐵管,誰敢用!
見陳沐笑了,白元潔也不再多說,他見到陳沐將廢掉的倭銃裹著放到馬車裡換上這杆明鳥銃,便知道他們的買賣談成了。他是知道張永壽想把這些軍功弄到手,不過他並未找上在戰鬥中射殺三個賊人的白元潔,而找上陳沐。張永壽是個聰明人,知道即便找上白元潔,白元潔也不會為了點錢把首級功送出去。
從出身上來說,白元潔和張永壽是一類人,他們祖輩都曾做到清遠衛指揮使這樣的三品大員,家族在清遠乃至廣州府都底蘊深厚,有功勳就能升遷。即便說差彆,也不過是白元潔祖上得到世蔭百戶而張永壽沒有罷了,所以張永壽更需要功勳來讓他的官職向上動動。
陳沐不一樣,祖祖輩輩都是小旗,衛所最低級的軍官,生計尚且都是問題,誰都知道他一定會賣出首級。
白元潔知道這事,但他沒出麵和陳沐分說隻因他是陳沐的直屬上官,如果他去說,便顯得這事不容置疑。
“你做的對,首級賣給永壽能得到官府一樣的銀錢,卻未必能得到一杆新銃,對吧?”白元潔說著笑起來,高聳的顴骨顯得堅毅非常,朝遠處往了一眼,不知為何歎了口氣,目光稍顯深邃地說道:“這世道就如此,你的功勳差一個首級就可升實授總旗,但若真等廣州府給你落下職位,還不知要再等幾年,先拿錢過好日子。”
陳沐不知道白元潔怎麼突然多愁善感起來……首級賣了最少十兩銀子,還落了杆鳥銃,高興都高興死他,哪兒會有什麼不滿。不過當下也不知做出什麼樣的表情才合適,隻是稍顯尷尬地點頭笑著。
“白某殺了你旗下旗丁,他要牽馬逃跑,不得已而為之。”白元潔起身拍拍身上的土,篝火閃爍間半張臉陷在陰影裡看不出喜怒,出了口氣轉過頭來看向陳沐友好地笑了,輕聲說下一句,“彆怪白某。”
說罷白元潔轉身離去,陳沐卻驀地想起,在他和張永壽做成買賣的那個夜裡,他起夜撒尿時發現張永壽旗下有個旗丁被幾個人拖進樹林,隨後再沒有出現過。
抱著鳥銃坐在地上的陳沐無端覺得脊梁骨傳來陣陣寒意,緊了緊鴛鴦戰襖矮著身子朝火堆湊過去,坐得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