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更讓礦工膽戰心情的並非瞄而不擊的鳥銃,是陳沐口中的話,“清遠衛下清城千戶所援軍已至,你們要造反嗎!”
這話中威勢齊備,再加陳沐頂盔摜甲站在那也是威風凜凜,看得身邊胭脂稅吏朱襄都為之側目,暗自在心頭給這位剛認識不久的陳總旗豎起大拇指,好威風!
隻有立在陳沐身後側方扶倭刀柄挺立的魏小鬼瞟著眼睛看到陳沐背在身後的左手一直在輕輕搓,隔一會還在衣甲上蹭蹭——仔細望去,手心都是汗!
雖然身後站著整整五十名麾下軍士,一再給自己心理暗示說這不會出事不會出事,可手腳還是禁不住地微微顫抖。隻有在自己喊話之後礦工無人上前,才讓陳沐從心裡真正鬆了口氣,接著喝道:“既無反心,還不將稅吏放回——那位是山主坊長,過來說話!”
陳沐最怕的是礦工反心已定,見到他們一擁而上地衝上來,那樣他們就隻能把鳥銃對準這些拿著木棍、鐵鎬的窮苦百姓並與之血戰。
他已經勉強能夠克服戰鬥對內心的恐懼,但他邁不過自己心裡那道坎。不論山匪還是倭寇,在陳沐心裡到底算是自保,殺的是該殺之人,可這些不過抗稅的礦工,彆管緣由是什麼都顯然罪不至死!
護國之軍應當以保護百姓為己任,而非欺辱殺戮百姓——到了這個時代,陳沐也不認為可以改弦更張。
人總要有自己的堅持,若堅持不得正確的事,與牲畜何異?
陳沐的話音落下,短暫沉默之後,礦工各個都沒了主意,他們互相對視之後大多不由自主地朝身後望去。在這些皮膚黝黑,體格健壯卻神情枯槁的礦工正中,人們簇擁著一個攥著短刀的布衣男人,三四十歲四肢強勁,但看上去不像大奸大惡之輩。何況大奸大惡之輩也不可能跑到這裡開礦,從衣著上陳沐能看出來,這個神情激動的中年男人是個商賈。
“不能放稅吏,放了稅吏你們放銃怎麼辦?”男子抬起頭看著陳沐,雖然距離較遠但陳沐感覺他內心應當正舉棋不定,向前走了兩步又停下拱手指著綁在柱子上的稅吏道:“草民山主楊帆,持票在此開爐鑿礦,工不足五十、爐不過一座,年年納銀繳課不曾拒稅。隻因這稅吏說若小民給他五兩銀子便可得票,卻不料其收銀後接連索錢,今日還帶稅官前來索稅,小民哪裡還有銀錢來與他!”
說到後麵,楊帆已激憤至極地吼了出來,隨後鼻翼抽動兩眼泛紅,抿著嘴表情複雜地說道:“今日事已至此不可挽回,小民便殺此稅吏自裁於此,隻求軍爺不要為難這些礦工兄弟,錯在楊某一人,不怪他……”
陳沐聽著這訣彆詞便知事情要壞,連忙打斷道:“且慢,如今你還未釀成大錯,補齊票銀十兩,稅官也好交差,我等也不必難為你們。倘若你殺了稅吏,不單你要死,你口口聲聲說的礦工兄弟,也大多會死。”
這種時候,怎麼能救下稅吏性命?
陳沐思索不出萬全之策,卻有弄險的膽魄,放下鳥銃,緩緩繞過山坡,單人朝山下礦工聚集處走去。
注:鐵票是用來開官礦的,一年一銷,一票十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