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帆等人對陳沐再三下拜,被簇擁著走出人群讓他心裡非常滿足,但更多是感慨世道艱難。
在他看來沒有激起民變,還給軍卒得到撫恤,偏偏最該感激他的兩個人沒有感激,反倒是受了氣的礦工感恩戴德。這是什麼世道,這世道的價值觀又是什麼樣的價值觀?
也就前後腳功夫,張永壽呼喚躲在山上的旗軍相互攙扶著下來,陳沐知道這小子心裡一定恨透了他,所以也沒自找不痛快地同他搭話,哪兒知道張永壽自己走上前來,又換了一副笑臉拱著手說道:“陳小旗好威風,不費一兵一卒達成所願。”
說著,張永壽指向山坡上結陣的旗軍,笑著問道:“早就聽靜臣說過陳二郎練兵有術,難怪能有禦寇大功;都是同樣的軍戶,在陳總旗麾下就是不一樣,你我老相識了,不知可否傳授一二,再到臨戰張某也能求個自保。”
陳沐早就知道張永壽是個笑麵虎的心性,對他防備頗深,本不願同他再攀上交情。不過眼下張永壽既然開口,陳沐索性停下腳步,笑著對張永壽問道:“張兄看不上那十兩銀子吧?”
他不缺錢,看不上那十兩銀子,自然也不會感激陳沐,更不會因此諒解陳沐把他喊下來置身險境,但張永壽同樣也不理解陳沐這時候說十兩銀子是為了什麼。
“這和練兵,有什麼乾係?”
“那不是給張百戶的,是給死傷旗軍的。”陳沐挑著眼睛望向張永壽身後互相攙扶的淒慘軍戶,笑道:“陳某毫無家學淵源,隻知道練些隊列,教旗軍熟練技藝,哪裡懂什麼練兵。但是張兄,你總喂他們吃草,打起仗來卻希望他們像狼一樣為你而戰,這怎麼可能呢?吃的是草,上了戰場就隻能像馬一樣跑得比你還快,追都追不上啊!”
說罷陳沐不再停留,扶著刀柄走到山坡對部下一揮手,驕傲極了,“走,回安遠驛——朱庫使還沒走?”
陳沐一看那穿著桃色袍子的布政司庫大使朱襄還沒走,正背著手跟邵廷達站在一起,見陳沐過來這才翻身上馬,回頭指著被兩名旗軍押著的稅吏,說道:“這蠢材方才竟想逃走,多虧陳總旗部下得力,才將他拿下。回程一條路,不如同道而行,陳總旗?”
陳沐能說什麼,接過魏八郎牽來的韁繩翻身上馬,探手向前對朱襄道:“請!”
行不過幾步,朱襄對陳沐問道:“陳總旗,方才在下有一事不解,還望解惑。為何張百戶帶兵來此,礦工便與之血戰;陳總旗帶兵至此,礦工卻甘願束手,前前後後死傷數十,最後卻不過二十兩收場,這是為何?”
踱馬而行的陳沐楞了一下,差點脫口而出‘張百戶傻屌’,但到底還是忍住了。
斟酌片刻,陳沐對朱襄笑道:“張百戶當礦工為變民,自當討伐;陳某當礦工為礦工,所以相安無事。百姓食不果腹受皂吏欺辱還能對朝廷保有敬畏忠心,陳某又何忍一定逼反他們呢?”
陳沐隻是隨口一說,朱襄卻不知想了些什麼,沉默打馬良久才幽幽道:“陳總旗有見地,去歲廣東李文彪、李珍父子造反、江西謝允樟、下曆賴清規造反;前年浙贛礦工民變、四川蔡伯貫起白蓮教,都有你言語中的緣故啊!”
注:朱襄就是個稅官,彆因為姓氏多想。
明朝嘉靖年間民亂兵變有籍可查、聲勢浩大者四十五年間四、五十起,因明朝此時財政已入不敷出,開支是收入的兩倍以上,不斷向南方加大攤派稅銀,致使各地民亂、兵變不斷。在民亂中,參與造反的主體為農民、鹽徒、礦工,分彆代表日漸繁重的田稅、鹽稅、礦稅。
但現在並不是賦稅最重的時候,普遍認為礦稅加重是萬曆皇帝下派中官擔任稅監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