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子龍一定是看見自己如何處決旗下逃卒了。
不明就裡領受督軍之任的陳沐這樣想著,提刀在陣後遊曳。
真讓他砍死逃兵未必做得到,但下令往往比親自執行要容易些,但也僅僅是容易些。
親自執行更難,旗軍鄉勇挺著長矛逼在向前衝鋒的營兵身後,刻意保持著超過十步的距離,不斷逼走一個又一個因膽怯而後退的營兵。
沒人想殺人,尤其是殺兩個時辰前還跟自己吃著一鍋飯的同袍明軍。
“敢後退就殺了你,衝鋒,衝啊!”
哪怕不曾上陣的鄉勇都變得凶神惡煞,挺著長矛向前躍躍欲試,色厲內荏地逼回幾個逃卒。
四麵八方到處是喊殺聲與哭嚎。
戰事膠著。
陳沐剛聽明白鄧子龍那句‘彆讓他們看見船走’,叛軍看見了,陳沐也看見了。
在百虎齊奔勁射頭頂,在快槍齊出大盾擁上,在鄧子龍奮身衝突揚刀殺敵——陳沐看見敵陣最後的叛軍因前軍為鄧子龍殺敗,中軍不斷後退,推擠著他們滾下江灘。
有人丟下鏽跡斑斑的農具,丟下他們僅有的兵器哭著喊著淌水奔跑,甚至扒開衣服泅水妄想追上帶著水波漸行漸遠的船隊,卻隻能被江水狠狠拍回岸邊。
悍不畏死敢於正規軍直麵生死的亂民害怕了,恐懼、驚慌乃至惱怒,無需言語他們的動作神態與江畔甚至壓過戰場的騷亂瞞不過陳沐的雙眼。
他們一個接一個重複著追趕船隊的妄想,又一個接一個自江畔重新站起,絕望地回到戰陣,向明軍,前赴後繼。
陳沐看得清楚,這幾千叛軍被他們的首領拋棄了。
“沐哥,這,這是?”
邵廷達氣喘籲籲地趕來,他從新江橋押幾門炮前往中軍,又從新江鎮中軍押幾門炮趕到江畔中軍兩段路功夫局麵已翻天覆地。看著陳沐旗軍挺著長矛逼營兵衝鋒,還以為是內訌了,頓了頓才反應過來,回頭指著身後火卒道:“炮,五門炮,白千戶就留下發熕,彆的都在這!”
都在這,提刀巡行給部下色厲內荏彈壓營兵的鄉勇旗軍們壯膽的陳沐回頭掃了一眼,四門佛朗機一尊碗口臼炮,三木箱大小石彈鉛彈放得散亂,五尊火炮倒是一字排開威風凜凜。
這節骨眼上炮有屁用!
“佛朗機往後推推,那玩意用不上,碗口炮,碗口炮有用!”陳沐拍後腦勺,佩刀插在地上遠指翻在一旁的百虎齊奔車架,急道:“莽蟲你快帶倆人把那車架推過來!你們幾個,佛朗機給伍端送過去,讓他派人,派援軍過來!”
鄧子龍的人殺得快排出一字長蛇了,勉強封住叛軍向岸上殺來的陣勢,但眼看要不了多久就要被數不儘的叛軍吞沒。
造反的投降多半就是個死,誰都清楚他們脖頸子掛的彆管對營兵還是衛所旗軍來說都不是腦袋,那是閃閃發亮的銀子。如今船隊被叛軍首領調走,成了背水一戰,降是多半死,戰卻未必死——都瘋了。
正常打仗叛軍早潰敗了,可新江灘塗絕佳的防守地點正成一處死地,新江背水,船艇離去絕了叛軍潰逃的路,人多勢眾破罐破摔。
如果說下船時他們還是一群剛穿上鞋想給自己掙件衣服的叛軍,現在就是兩三千光腳的乞活者,誰能攔住他們?
推著木車瘋跑的邵廷達對陳沐叫道:“沒有援軍,橋上叛軍增兵,伍首領快受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