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沐甚至覺得張翰比他自己還要了解自己,他繳了多少貨,張翰知道正常;請陳璘部下水軍把總移防虎跳門,張翰知道也正常;去看望過王如龍,張翰知道還正常。
他任命李旦做總旗,這種事張翰都知道?
他在老家月港買了些田宅,這種事張翰也能知道?
“世上無難事,人心自不堅。斷人錢財如殺人父母,你擋了彆人的路,盯著你的人又怎麼會少?”張翰看著陳沐笑了,輕輕搖頭,香山千戶在他這個言路上走了那麼多年的老油子看來,稚嫩地像個童子。
但童子才能讓他滿意,倘若是溜須拍馬心思縝密的下屬,他反而不會有親待之意。
做下屬的笨不怕,傻與蠢還有小聰明,才最不得歡喜。
張翰唯一不喜歡陳沐的地方,就是他獨。
不知道請示,不懂走程序。
這一點,比什麼都重要。
如果不是他還年輕,香山所很可能會換個千戶。
“你在香山做的事,老夫知道一些,旗軍練成,你放手去做,需要州府支給,你就開口。”
硝黃銅鐵既然張翰已經開口要他交給州府,陳沐也沒彆的辦法,隻得拱手道:“衛所火藥不足,還請督撫撥些硝黃,除此之外再請督撫應允,香山所雖有戰船卻無海港,難以修補,更難震懾番夷。”
陳沐現在是明白為什麼古代有那麼多大將會做出養寇自重的事了,哪怕是真的想做事,沒有敵人,對朝廷來說整備兵力就沒有意義。
濠鏡澳的番夷倒是立了好靶子。
“卑職想在香山建一座水寨,以待將來修補戰船。”
張翰認為這理所應當,揮手道:“理應如此,你回去做吧,不過州府沒有一應木料,你有軍餘,也不好再發徭役,老夫給你調幾名木匠、船匠,其他的就要靠你自己了。”
陳沐大喜過望,抱拳行禮應下。
“老夫出任禦史時,都台長官是浚川先生,上任時去拜見,他沒說大道理,隻是講他遇見的一件事。”
浚川先生是王廷相,官至南京兵部尚書、都察院左都禦史,嘉靖時期的人。
“說有天他乘轎進城遇雨,抬轎的轎夫穿了新鞋,從灰廠到長安街,這個轎夫擇地而行,是擔心新鞋臟了。進城後泥濘漸多,轎夫一不小心踩進泥水中,把一隻鞋弄臟了。為了不讓另一隻鞋也臟,轎夫還是擇地而行,後來不小心又把這隻鞋也弄臟了,便‘不複往昔’。”
“這居身之道,也是如此。倘一失足,將無所不至矣!”
張翰露出懷緬神色,片刻後歎道:“先生仙逝二十餘年,這句話老夫卻終生不敢忘記,今日將這話告訴你,你當記在心頭,不要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