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軍入澳給當地夷人帶來巨大的恐慌。
在這片平時依賴自治的土地上,經常能看見數十人規模攜帶刀銃的武裝水手過境,每次船隊到港,就會出現這樣的情景。
但從來沒有這麼多人,而且是明軍端著兵器如同備戰般長驅直入,直進議事廣場。
沒有虛假繁榮,這是一片蠻荒之土。
來自倭國的浪人三三兩兩倚著牆邊,手扣在刀柄上保持著拔刀的動作。
酒樓上八字胡的明國海盜叼著煙鬥,神色不善地望著衣甲整齊的明軍。
葡夷婦人放下手中物事牽著夷娃娃讓開道路,微張著口不敢說話。
攥著鐵鑿的倭國工匠揉揉眼睛,用誇張的語氣與獨特的音調小聲重複著幾個簡單的詞語。
傳教士捧著聖經恍如未見,仍然默不作聲地為信徒洗禮。
至於佛朗機男人,他們既不像明國海盜那樣事不關己,也不像受雇各方的倭國浪人各自為戰,早已收到消息的他們從駐地中跑出來,十幾個一夥、三十幾個一幫地由幾個穿戴板甲的貴族、船長率領,在議事廣場聚集了數百人,看向明朝軍隊走來的方向。
語言不通,又不知敵我。
如臨大敵。
如果不是葡國海商首領的佩雷拉與培萊思神父同守澳官站在一起,雙方恐怕會在碰麵的第一時間爆發戰鬥。
陳沐緩緩邁步朝前走著,他並沒有回頭看自己的旗軍,但他知道沒有經曆過戰事的旗軍現在軍心應當不穩,誰都沒有經曆過這樣的陣仗。
他也沒經曆過,隻能在心頭備下與葡人在這大乾一場的底氣。
但他不能慌,更是全力表現出坦然自若的神態。
所謂軍陣的意義,很多時候是麻杆打狼誰都怕,但我以為左邊的你不怕、你以為站在右側的我不怕,兩個害怕的人互相給予對方勇氣。
而對官員來說,不論文官還是武官,很多時候不是他們不怕,而是不能怕。
周行就好像不知道害怕一般,甚至自眼前豁然開朗看見葡夷的軍隊聚集在一起後,走得比陳沐還快,獨自走在最前昂首闊步,帶著守澳官與幾個葡國夷人一步步停地走向議事廣場的空地。
像沒看見那些麵容凶惡的葡夷。
陳沐走得就要慢點,他比前麵那幾個走得都慢,但每步都很穩,不時對身後幾個百戶說著什麼。
尤其當他看見議事廣場不遠處高高的炮台時更是如此,拍拍魏八郎,道:“小八,你帶一百戶,把那個炮台奪了,等旗軍聚齊再去。”
陳沐之所以緊張是因為他的旗軍正分三條街道向議事廣場聚集,人未到,若番夷開戰就會讓各百戶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但隨著長矛如林自街道中分遝而至,他沒什麼可慌的了。
番夷因各自為戰而不敢輕舉妄動,錯過最好擊退他的機會。
六百餘旗軍在距離議事廣場上聚集的葡夷軍隊百步之外,站出與鴛鴦陣相似的陣形,每個小旗官身旁站著大盾手,大盾手之後是兩名解下身後小旗箭架在大盾左右的旗軍,隨後鳥銃手、矛手列陣。
以半包圍的形態緩緩鋪開半個議事廣場,最邊沿的魏八郎舉著長槍借鋪開陣形的機會不斷接近炮台,接著包圍上去。
來濠鏡以前,陳沐在臆想中考慮了無數次島上各國番夷,葡萄牙、西班牙商人,倭國的受雇浪人之間兵力有多強,甚至對於小旗箭無法穿透板甲的情況下給予充足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