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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居正的分析非常正確,都察院在嘉靖後是有問題的,但這並非都察院的問題,而是整個大明官場出了問題。
明朝的言官品級普遍都不高,但天上地下沒有他們不能節製的,這套係統非常先進,至少在大明同時代的所有國家,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擁有像明朝這樣的監察機構。
但同樣這樣先進的監察機構也有一個很嚴重的弊病:風聞奏事,這是太祖皇帝朱元璋給他們的權力,是言官的精髓也是言官的毒藥。
風聞奏事給了言官隨便聽到任何事都可以拿來彈劾官員的權力,而被彈劾的官員則在言官手本送達朝廷且並未被皇帝留中,就隻能停職回老家且上書自辨。
就是說言官上書說:陳沐是個大傻子。
這封手本如果沒被皇帝留中,陳沐就必須上書自辨:論陳沐不是個大傻子。
小到知縣、大至督撫部堂、內閣成員,言官一封信你就得回家歇著,朝廷查證沒事,你才能回去繼續工作,而言官是沒有任何懲罰的。
因為太祖皇帝給了他們風聞奏事的權力。
但萬曆覺得在他的時代,不行。
“不是風聞奏事不行,是朕不行。”
乾清宮裡,低矮龍床上擺著小方桌,盤著腿兒的萬曆端著茶壺向桌上三隻茶杯依次倒滿,眯著眼神神秘秘地低聲道:“朕覺得老師是有意不讓朕知道這些,隻說是官員風氣壞了。”
乾清宮的龍床茶話會與會者除了萬曆還有潞王和宦官王安。
小潞王兩眼亮晶晶地看著茶杯,兩隻小腿岔成八字;王安則端著拂塵正襟危坐,其實這倆人都既不能聽懂皇帝在說的是什麼事,也不能明白皇帝心中所想,因此隻能緩緩點頭回應皇帝。
這一點上稍長幾歲的王安要比潞王強,他還是能搭上話的:“爺爺何出此言?”
“風聞奏事,太祖爺爺定的,可在洪武年出過這樣的問題?沒有。為何到朕的爺爺父親,風氣就壞了?”
萬曆是很會找問題的,他自問自答:“老師隻說風氣壞了,所有官吏都有問題,但這並非言官從奏事變成今日黨同伐異的理由,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他以為朕不知道,朕都知道。”
說著,這坐擁四海八荒的皇帝悄咪咪道:“因為有人看見了,看見徐閣老用言官鬥倒了嚴閣老,老師又和高閣老鬥一起用言官鬥倒了徐閣老,老師又用言官鬥倒了高閣老。”
“朕給吏部算過賬,對,就和幫戶部算賬一樣,每一次鬥爭開始都有好幾批言官因言獲罪;待塵埃落定,一部分言官又會因各式各樣的人舉薦、內閣一同意,重新進入朝廷,官職都比過去高。”
萬曆對潞王挑挑眉毛,把茶杯推過去,道:“都以為朕不知道,這風氣就是他們鬥來鬥去弄壞的,當然不光是言官有問題,給他們說話、辦事的不單單言官,事後得到獎勵的也不單單言官。”
“隻要有第一個得到獎賞,此後便前仆後繼;原本是寧可做言官也願意留在京師做京官,現在根本沒人願意外放,外放都是苦差事,在京師隻要趕上一次內閣鬥爭,站對位置幾年就能升到五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