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年以來,尤其在張居正體量皇帝年幼改革了上朝次數,將每月上朝次數精簡為九次,朝廷形成了以群臣廷議提出問題、內閣票擬給出解決辦法、皇帝的司禮監披紅決策、六科封駁來檢查是否失宜、最終遞送至六部進行執行的一套嚴格程序。
在這套程序裡,皇帝可有可無……本應享有決策權的皇帝隨著年齡增長,漸漸察覺到一個事實:張居正說什麼他都覺得是對的,都會披紅。
哪怕少年人的逆反心理來了,想要不批都沒有機會,因為他總會被張居正說服。
這讓他分不出自己這活生生的人,究竟與那塊當樣子的印璽、與那根專門作朱批的禦筆有什麼分彆?
無非印璽和禦筆要用手拿起來,而他更省事一點,隻需要說幾句話就全自動罷了。
是的,他知道張居正說的都對,但這種感覺已逐漸令他厭煩。
就連他獨辟蹊徑的在正規程序之外撥款、下旨,也在被慢慢板回正軌,兩京一十三省興建小學的旨意最終沒能發出去,而是靠內閣授意學政大宗師共同提出,經曆正規程序後由戶部執行,皇帝隻是戶部撥款後象征性地從內庫中撥了一些錢財而已。
何況這種做事方法在觸及真正治理國家的決策中並不好使,六科笑嗬嗬地就能把他的旨意駁倒,他也說不過那些人……七品小官兒們可凶著呢!
沒有張居正的首肯,就算是皇帝也無法氣急敗壞地把科道官流放萬裡支援亞洲建設。
他是皇帝,卻並無左右朝政的能力。
甚至連不聽不看的權力都沒有。
在他向張居正第三次表達內閣可以將票擬直接交付司禮監朱批後,換來張居正一頓臭罵。
那是帝國首輔少見的暴跳如雷。
似乎在張居正的意識裡,皇帝是不能不看票擬的,因為這會使皇權旁落,更會讓司禮監掌握大權,最終導致皇權被架空。
無為而治,跟啥也不乾有很大區彆。
可對皇帝來說……他難道不是一直被架空麼,又何來對‘會’被架空的擔心?
他們的認知差異在於,萬曆皇帝看見的是現在,而張居正著眼的是他離開朝堂之後。
皇帝認為是現在,可他不敢說也沒法去說;而內閣首輔認為自己不在後才是學生執掌天下的開始,在那之後,世間不會再有任何人像他一樣擁有無與倫比的權力。
如果說朝廷決策程序是一套規則。
那麼矛盾就在於張居正想要讓皇帝利用規則來加固皇權,卻將自己放在規則之外。
事實上,這一人為的矛盾才是萬曆皇帝地在聽到內閣認為向北用兵的時機已至後立刻欣然點頭的原因他要威望,他迫切地需要用戰爭來換取威望,來儘力一點點掙脫束縛在身上的枷鎖。
從陳沐那,萬曆學會了如何引導民意。
現在,年輕的皇帝計劃用民意來衝破枷鎖,這場收複烏梁海的戰役就是取得民意的第一步。
“粗算?”
萬曆搖著頭道:“朕要精算,讓天下普查,朕以後要用;去電報房問問梁夢龍,戚大帥的兵走到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