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隻是客觀分析,切實到戰場個人,沒多少人能客觀分析。
尤其在二百五十六門佛朗機交替轟擊的轟隆炮聲中。
驅動甲騎千長這樣行動的也絕非客觀分析……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帶兵往中間跑,可以說是直覺,也可以說是慌亂,衝鋒和逃跑一樣,就是頭腦發蒙混沌的一瞬間閃過的念頭,無非是左翼千長選擇了後者、右翼千長選擇了前者而已。
戰馬一匹又一匹栽倒在衝鋒的道路上,一顆顆炮彈從各個方向襲來,與火炮平行運動的馬隊在衝鋒路上成了一大片活靶子。
瞄著前騎的火炮打放出去,炮彈剛好砸死後騎;瞄準左邊的炮彈,飛過去把右邊三騎貫穿;朝著人打的,打碎了彆人的馬頭;朝著馬打的,轟碎一條線的腦袋。
彆管是騎馬的、步行的、戴頭盔的、披鐵甲的,狼機將軍普度眾生最為公平——炮彈麵前,人人平等。
同一個人可以上許多次戰場,能穿戴不同的甲胄踏過不同的草原,但沒人需要挨上兩發炮彈。
真想挨上兩發也不是不可能,隻要你還沒死透,還能掙紮著坐起來,炮彈總會以最熱情的姿勢擁抱你;甚至哪怕隻能躺在地下抽抽兒,隻要運氣好,有些炮彈還是會蹦蹦跳跳去找你。
炮聲漸漸息了,戰場上隻剩零零散散往回跑的騎手,有些人已經不是騎手了,有些人四肢尚全,還能丟了兵器悶頭往回跑;有些缺胳膊斷腿,咬著牙流著血,就算用手爬、用下巴頂也要朝著來時的方向逃。
還有幾個倒黴蛋沒跑幾步,就被壕溝另一邊的鳥銃手放死。
更有車牆上心腸孬的佛朗機手,眼看著人家都跑出二百步了,鳥銃打不著、弓箭射不出的,還要裝上顆炮彈瞄準了給人崩死。
留下一聲聲短促且戛然而止的哀嚎。
通常,在部眾沒有命令就撤退時,炒花會選擇把他們處死,以儆效尤。
但這一次他沒有。
一來他實在舍不得處死這些奮力求生的獨苗苗,二來,他確實在心裡已經下令撤退了,隻是還沒來得及用嘴下令,戰鬥就已經結束了。
鴉雀無聲。
炒花與花大身後,兩部合兵萬餘靜悄悄地立在戰場遠處。
就算有牽馬打算脫離大營的膽小鬼動作都小心翼翼,像生怕驚擾了千步之外的明軍車營一般。
包括兩千甲騎在內的近五千騎,衝擊明軍一麵車牆,最後就零零散散跑回來四百餘甲騎和零零散散不到五百步兵。
剩下的人全沒了。
就在此時,明軍車營北牆壕溝外爆起一片火光,綿延巨響傳進耳朵,就見硝煙與地雷被引爆的土皮漫天裡,步兵將一塊塊大板搭上壕溝,一隊隊衣甲明亮的明軍騎兵列隊而出,隔數百步駐馬,遙遙望著炒花大營。
炒花與花大的人連營帳的不要了,緊忙後退上千步才收住退勢。
在明軍騎兵身後,諸殺手隊中持解手刀的短兵手與輜重營兵次序出營,由遠及近地從容收割首級、收拾戰利。
兩名首領麵麵相覷,都從對方的眼球裡看見自己僵硬的臉。
炒花永遠會都記得,他在老哈母林河畔被上了一課,從今往後直至斷氣,看見明軍車陣,有多遠他就會跑多遠。
這輩子,他都不想去攻略明朝皇帝的邊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