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敬這個沒太多官場經驗的小人物,哪兒能不為此感到擔驚受怕……也隻要到這會兒他才知道,不是有人怪罪蒸汽局撞壞了城牆。
你說這好端端的派北鎮撫司過來乾嘛?北鎮撫司不就是管拿人的麼,天下第一台火德星君現在還在詔獄裡待著,當年就是被北鎮撫司押走的。
被人簇擁的萬曆皇帝就立在午門上。
除了上午在宮內披戎甲挎腰刀斜執鳥銃在胸前跑了兩刻、下午去東宮讀了兩個時辰的書,其他時間都一直在午門上。
哪怕餓了、困了,他就站在這,因為他固執地認為第一台能夠投入實際使用的火德星君從京城外走到紫禁城午門下,不管等多久,他也還是應該親眼看見的。
隻是時間擊垮了他的熱情。
在日暮西山,長街上的燈籠被一一點起,寬闊的天街隻剩一片漆黑,才終於忍不住讓馮保派人去看看火德星君走到哪兒了。
皇帝留下的話是,要是還遠,就明早再過來看,要是不遠了,就讓他們慢點走,走了一天很辛苦。
其實萬曆是有點生氣的……你都從蒸汽局出去撞到右安門,那多少都能走一裡路,可怎麼走了三個時辰還沒走到這兒來?這是有多慢啊!
確實很慢,在徐光啟駕馭著火德星君通過午門下一條並不存在的線時,立在旁邊的武宦官跨上戰馬快速朝金水橋奔走而去,高呼道:“陛下,四個時辰三刻,二十四裡!”
城門樓上的萬曆打的哈欠才到一半便強行閉嘴,止住這種正常的生理衝動,他皺著眉頭快步走的,速度快到後麵的生著小短腿兒的潞王與蒙古小王子都攆不上,便蹬蹬蹬地走下城門樓。
邊走嘴上還邊念叨:“一個時辰還不到,還不到六裡,太慢了!”
無需皇帝多言,由大漢將軍組成的禦前侍衛已在午門下拉開警戒。
其實皇帝已經不喜歡禦前侍衛以這種舊製裝束示人,他更喜歡錦衣衛披掛胸甲與臂縛的麒麟服,尤其要在手上提一杆加裝銃刺的天下太平銃。
最厲害的禦前侍衛就要用最好的武具來做最重要的事——舊有金光燦燦的鎧甲與象征天子的金瓜的已不能滿足皇帝的需求。
但這一命令不能執行,就像他可以革除不喜歡的官員卻不能拔升喜歡的官員一樣,這天下終究是有規則的,即使籠子裡的金絲雀長成了小鵝,也終究沒進化出一雙看誰都小的眼睛。
火德星君的氣被泄掉,巨大的慣性下又帶著呼哧呼哧的憤怒向前走出十幾步。
待稍稍停穩,徐光啟從火德星君背後搖搖晃晃地下來,兩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駕馭火德星君半個時辰是令人欣喜的好事,可一樣的事重複四個時辰,這比下獄還像懲罰。
他的模樣狼狽極了,渾身上下都已濕透,抱著手臂不自覺地跟著夜風拂過顫抖,隻是還沒來得及擰去正在滴水的袍子下擺,主事周思敬便碰了碰他,隨後恭恭敬敬地拜下。
徐光啟的腦子都被繚繞了四個時辰的蒸汽熏木了,隻是傻傻地順著周思敬的目光向北看去。
蒸汽正在消散,夜幕下的金水橋上,兩個玻璃罩裡煤油燈打得明晃晃,他看見宦官與錦衣衛簇擁中著一名頭頂圓帽胸甲下露出日月袍的少年到車前,抱著雙臂抬頭仰視一眼高大的火德星君,撇頭以質問的口氣道:“周思敬,朕早上要你拿出玄武,你怎麼給朕弄來一條青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