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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十年,杭州城。
天色剛複清明,聚眾的短衫行人舉火驅走霧氣,端著食盒的隨從打開電報房的橫木,木門吱呀聲裡,食盒打散一地,瓷盤摔碎之音撞入耳朵,有人高喊:“人不見了,快去報告丁先生,郭三跑了!”
郭三,是杭州府電報房過去的雜役,因此掌握一套已經過期的電報密文。
而他們口中的丁先生,則是郭三用過期密文發往北京告密電報中的賊首丁仕卿,他並非郭三電報中的杭州城流民,有生員的出身,在杭州城東李坊的社學當了二十多年教師。
但這杭州城裡聚攏在丁仕卿身邊群情激憤的百姓,絕大多數卻是官員意識中的流民。
若細細劃分,首先這些人在城外沒有田地、城內沒有產業;其次他們長久生活在城內,以各種短工與遊商為主,他們的身份可以歸納為無產階級市民。
在東南,百姓識字率高、人口密集且城市化手工業與服務業繁榮,催生出大量脫產遊手好閒的無產階級市民,有些城市,以此為生的人會達到數萬甚至十萬之眾。
就在這時,空蕩蕩的電報房中響起幾聲滴答之音,懸掛在門口的銅鈴響起來,緊跟著,屋裡電報機接連作響,在紙上塗畫出很短但連貫的符號。
焦頭爛額的丁仕卿在繁忙中一瘸一拐地被眾人簇擁著來到電報房,在他身側亦步亦趨的韓瑾是個孔武有力的漢子,赤膊的上身生滿結實的肌肉,還有那些追隨二人左右的年輕後生,他們都在東李坊社學受丁仕卿開蒙教育。
隻是不同的人,讀書的時間不同,古中國的教書先生大多一有文化人的風骨,二來又未受宦途風氣影響,備受鄉鄰尊敬的同時,也大多不為錢財悉心育人。
平民百姓獲得文化的最大阻礙並非貧窮,而在家庭眼光的長遠與否和家庭是否缺少勞動力。
就像這韓瑾,他名字都是在社學丁仕卿名下求學時起的,以前他一直叫韓大,後來丁仕卿說古書裡形容人的品格,懷瑾握瑜,有美玉之相,便將這個名字交給韓大,令他自勉。
但韓瑾僅在丁仕卿名下寄學半年,就因老父患病外出做工,馬夫、獸醫,搬貨運貨、代人養犬,什麼能賺到錢財便做什麼。
丁仕卿對電報房的郭三跑掉並不在意,眼下讓他焦頭爛額的事多了去,根本顧不上郭三這小人物,隻是郭三跑了沒人讀的懂電報,讓他很是頭疼,隻得讓人拿著電報房找到的密文本逐字比對。
“先生,我們管不住那些遊手好閒的無賴子,不如與官軍合流,他們的兵器甲胄,縱然朝廷發兵鎮壓,也能抵擋……不至淪為魚肉。”
韓瑾說這話時須發皆張,攥著拳頭神情激動:“誰還不是一條命,大不了反了,與那些狗官鬥到底!”
“不可!”
穿著素衣長袍的丁仕卿立於青壯之間,須發半百老邁地有些突兀,但皺起眉來嗬斥弟子仍有老師的威嚴:“些許皮肉之苦不算什麼,我等隻為罷免夜巡,何須造反?”
丁仕卿不說也就罷了,他話音一落,韓瑾五大三粗的漢子竟是要掉下淚來,抱拳道:“罷免,能罷免得了?學生尚童子時老師便為鄉鄰奔走,從嘉靖三十八年直至萬曆五年,整整十八年,老師為民奔走勇於建言,才教夜巡廢除,那碑還在城裡立著,如今卻不算話了。”
“您為百姓去京中上告,為顯宦欺騙不說,回到杭城還被下獄,老師五旬高齡,那些獄卒多狠的心,竟將老師腿骨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