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後來姐姐回憶當時船艙裡應該還有穿著華貴服飾的屍體與滾落的炮彈和兵器,但她當時根本無法讓自己注意那些並不美麗的景象,在艙室儘頭有個異國男子還活著,他的頭發梳著高高的發髻,用精致黑網蒙著,額頭被桌角碰破流著血,下巴蓄著不長不短修剪精致的胡須,身上穿一種她從未見過的短袍,一手持機巧的弩指向自己、另一隻手攥著沒有護手的短刀護著身後的箱子。
在遍地潔白的寶石碎片上,木箱敞口緋色、白色和藍色的綢緞鋪滿甲板也纏繞在那個人身上,他用生澀的西班牙語說,說他叫任平。
德瑞塔在那之後試圖回憶許多次,任平總說他當時說過很多話,威脅她、賄賂她,但她都不記得了,他說他來自大明帝國的徽州,可她覺得他應該是神明。
隻有神明才會乘坐這麼富麗堂皇的船、穿戴這樣精致的麵料。
所以她篤定地認為救助落難的神明是她的職責。
後來發生的事像個輪回,在龜島海戰的對峙中小左哥所在的艦隊遠遠地與火力恐怖的明軍艦隊對峙半月,艦隊長官下令返航,大多數人平安無事地回到利馬,他也因遠遠地看了南塘艦一眼,認為再繼續留在軍隊早晚會把小命丟在海上而申請退伍,回去發現家裡多了口人。
敵人。
像他們的母親一樣,小左哥同樣也分不清他的姐姐對這個把頭發散下來裝作印加人的敵人來說究竟算妻子還是仆人。
其實算什麼對姐弟倆來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很少喝酒、即使喝醉了也不打人,隻是在夜裡有節奏地用誰都聽不懂的言語說一些話、去到沒人的海灘上點一堆火唱歌跳舞,要麼就坐在崖壁麵對波濤吹一種打著孔的木棍,端起杯子向月亮敬酒。
但更多時候,任平會做有用的事,教姐姐織布,用木頭做出能讓一個人比十個人紡線織布還快的機器;教弟弟算數和做買賣的技巧、以及如何處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再後來,明西二次戰爭以大明帝國的陳沐元帥與西班牙王國的阿爾瓦公爵在墨西哥簽訂議和條約而告終……對他們來說,這場戰爭誰輸誰贏並不值得關心。
和平遠比輸贏重要。
姐姐懷上了小魚兒、弟弟護送任平去往常勝,並跟著去了一趟呂宋。
任平沒有再回來,他在呂宋靠岸把船上裝滿了貨交給小左,說要乘另一趟船繼續向西闖一趟去印度的商路,托他照顧好小魚兒和姐姐。
就這樣,兩個混血兒做了一趟關於來自西方神明的夢,他們的生活也因此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在利馬城最中心有了屬於自己的商鋪,一躍成為城中不普通的人,過上了過去想都不敢想的人生。
而在東洋軍府其實也有這件事的記錄,是關於那年征東軍輜重船的,隻有一句話。
‘泛海遭風,起泉州民四百料海船一條漂沒,船頭徽州任平等十六人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