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軍依然在前進,仿佛並未受到炮聲影響,他們繼續向前,機械地裝彈塞藥,並向目光齊平的方向射擊。
隆慶皇帝拿過玉望鏡,僅僅掃了一眼捕捉到漫天木屑飛揚,接著鏡隨目轉,定在俺答使者與瓦剌使者蒼白的臉上。
轟轟!
這一次的炮音比先前要震撼得多,聲音幾乎可以與過去千斤狼機媲美,但人們見到過千斤佛朗機試射卻大多未親眼見過十二門千斤佛朗機同時齊射。
就在此時就在此刻,十二門五斤炮在城下不足百步之地炸響,即使有些火炮的炮膛已經變形,重新大致鑽平後不再那麼精準,但此時所有人想要的顯然也並非精準。
五斤炮堪堪轟擊一輪,陳沐軍已經攻至百步之外,巨大彈丸自空中呼嘯而過,碾碎數百步外近十丈土方、木壘,統統掃過,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擋五斤火藥轟出的五斤鐵球。
當炮聲響起,儘管陳沐旗軍放銃已意義不大,但他們仍舊向前輪射,並在他們軍陣之前,一次次爆開火光與鐵片四射。
他們向前輪射的太快,顯然已趕不上早做好準備的火油線,但這並不妨礙旗軍在射擊站定後用隨身火折引燃掌心雷四處拋射。
十斤炮在城下炸響,巨大震動仿佛能讓人感到城牆都受到氣浪衝擊而震動,當然這隻是巨量火藥在鐵芯銅殼中炸響帶來的錯覺。在驚人的錯覺裡,鼓聲停止,但二斤炮五斤炮停止卻依然在人們腦海轟鳴大作,隆慶皇帝矜持地笑。
火炮轟鳴似乎對生性懦弱的皇帝加強勇氣有很好的療效,他轉頭用前所未有的威儀嗓音對多和沁喝問道:“準格爾台吉,朕的將軍還需要長矛?”
多和沁人畜無害地看向隆慶皇帝,他就看見大明天子朝他張嘴說了句話,但說的是什麼他不知道,他隻覺得幸災樂禍。
如果在這樣的狹長地帶碰上這支軍隊,不能騎兵繞至背後僅可正麵強攻,除非他們彈藥絕儘,否則不可能衝過去。
他們的戰馬會被密集火炮驚嚇踐踏自己的勇士,接著死在鳥銃之下;但這與多和沁有什麼關係呢?他們遠在大漠西北,與明朝並不接壤,會遇見下麵這個妖怪的隻有俺答。
尤其當這支擅長防守的軍隊出現在長城上時,俺答會做噩夢的。
皇帝問完就轉過頭去,多和沁究竟有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都不重要,即使他回答了什麼,皇帝也聽不清。
他的耳朵被震得嗡嗡響,城頭上每個人都是如此,掌握帝國最高權柄的貴人們不能再彬彬有禮地交流了。
他們需要大喊。
天色將暗,兩刻時間裡,南洋旗軍將一千五百步所有木壘土方碾碎轟平。
作為隆慶大閱六鎮兵馬中狂轟濫炸最長時間的將軍,陳沐帶著他的旗軍在城下行禮,他聽見馮保在城上高聲問道:“陳將軍,陛下問你,那門炮叫什麼名字?”
“回陛下,那門炮叫十斤炮,因其彈重十斤!”
“十斤?”
隆慶皇帝已從譚綸處得知陳沐的炮為他親手所做,但這名字著實令皇帝……這炮分明重逾千斤,就起個這麼隨便的名字,這令皇帝感到丟人,為陳將軍匱乏的辭藻感到丟人,他對譚綸大聲問道:“陳將軍他,他識字麼?”
譚綸抿抿嘴唇,麵色有些複雜,歎了口氣,離皇帝近些,儘量用彆人聽不清但還要讓耳朵暫時不太好使的皇帝聽清,既要壓著還要洪亮,這感覺難受極了。
他說道:“他是去歲廣東鄉試武舉,官已至極,今年未再考進士,臣調過他的試卷,寫的是大明海政,要為陛下開萬裡海疆,有些見地,但字不甚雅。臣以為似昭武將軍這般材勇,何況武舉嚴格,不會專程尋如此跛陋書匠代筆。”
“哈,字不雅無妨,把他的考卷送到文華殿吧,不,請譚卿為朕謄寫一份再送文華殿。”隆慶皇帝說著看向自裕王府時便看護他、為他遮風擋雨的高拱,問道:“老師,宣府總兵官領鎮朔將軍,其中朔為何意?”
高拱看著隆慶皇帝頓了頓,向城下看了一眼,這才道:“陛下,朔為北,鎮朔,即古意鎮北。”
“朕明白了。”隆慶皇帝這一次不再讓馮保傳話,按著城垛對陳沐問道:“朕問你,這火炮,我宣府可造?”
“回陛下,一年可造!”
“朕再問你,這火炮,我九邊可用?”
“回陛下,兩年之後,東南西北皆可用!”
“好!朕封你這炮,為鎮朔將軍,名……鎮朔將軍陳公神炮!”
“朕也封你,鎮朔將軍宣府總兵、萬全都指揮使司掌印指揮使,於宣府備寇、練兵、造炮、率民南歸,仿薊鎮故事,為宣府總理,你可能擔當?”
陳沐解下頭盔高呼拜謝,他好像打開了皇家大禮包第二級。
其實他很想告訴隆慶皇帝一件事,宣府總兵地位崇高但沒什麼關係,可現在就讓我做都指揮使,以後還能封我什麼?
陳沐想呀——這樣用人是不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