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幫人從戰場退下來,朝廷不吝賞賜,又變賣戰利金銀,賺了百年俸祿。關島之戰時日雖僅半年,其中烈度卻遠勝他們過去數年,當時還鄉成了廝殺漢心頭唯一執念。
可真還了鄉,平順過日子卻又顯得無趣至極。
閒得發慌,就起宅邸、興社學,就架橋修路,就聚在一處飲茶。
他們正聊到想回南洋軍府接著與西夷作戰,曾習舜在廣東都司的朋友前些日子來信說朝廷與西夷議和了,大感人生無趣,就聽見戛然而止的呐喊與短暫格鬥的聲音。
開門望過去,庭院各處或坐或站的關島老卒神情錯愕地看著橘子樹下,樹底下九個盜匪跪了一圈,地上落著兵器。
以黑金剛為首的十餘外洋林氏家兵各個頂虎頭鐵盔,披工紋鎖環甲,持雙手戚家刀、長柄金瓜等兵器虎視眈眈。
黑金剛身邊已經有三具屍首,一個被戚家刀削去首級,另外兩個被金瓜砸爛腦殼,紅白塗地。
兔子打進狼窩了!
結果不言而喻,無用禪師到縣治也碰了一鼻子灰,縣裡遇上兵事都要去五指石找林滿爵,五指石遭了匪患跑到縣治來報關有什麼用?
等官府皂吏帶著禪師回五指石,仗都打完了,石林寺外牆也隻剩殘桓斷壁,賊匪更是蕩然無存。
林將軍可算給自己找到事做,此次盜匪下山給他召集民團帶來理由,平遠各都青壯發下兵器,以練兵備寇為由分兵五哨進山操練,短短七日拔寨四座,剿滅悍匪數百,三省交界為之一清。
等兵馬儘散,林滿爵時常攀上五指石,坐在石林寺的院裡,卻並不與無用禪師說話。
他隻是把目光定在新修的草木廬舍寺廟,看生了五個不孝子的老和尚澆水劈柴,成日顫顫巍巍地燒火做飯。
“軍府有新調令,陳帥來信,需一支船隊越過馬六甲向西,去哪還不知道,但信上言明,其地如林來多山、其敵如林來甚眾,陳帥並不逼我。”
依舊在林氏府邸,依舊是橘樹下,依舊是那些人。
林滿爵目光掃過親信宗族兄弟,道:“如果去,林某可為率千七百船隊總兵官。”
這種兵額隻是區域性的小總兵,有時帶兵甚至不如一部遊擊,更不如廣東地方的副總兵,但這個出征官號的差彆在於能獨自行事。
“諸位願隨林某去往南洋衛,儘數加官。”
年輕的林曉坐正的身子向後仰著,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他已經聽出林滿爵話裡意思,道:“叔父還要再去?大帥沒有逼迫我等。關島一戰功成,我部十去六七,這次大帥又派出這般使命……叔父?”
“我要去。”
林滿爵扶在桌案上的手握成拳,在桌上輕叩兩下,點頭鄭重地回答。
他沒有告訴林曉,在石林寺,他仿佛從無用和尚身上看到老去的自己。
他老了,但他不能讓自己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