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元年的最後一天,本該在四川辭舊迎新的大都督劉顯率川兵五千餘移防雲南,駐永昌騰衝衛。
騰衝並非雲南最邊沿,但隴川、乾崖二宣撫司皆在先前與緬兵作戰中丟失,南甸也不能獨存,乾崖土司刀怕文、南甸土司刀樂臨,皆退入永昌。
騰衝衛,以此成為大明西南邊陲事實門戶。
“這場仗不是我要打,即使此次不打,短三年五載,長八年十年,總歸要與緬甸一戰的,否則雲南之地危矣。”
劉顯這輩子不容易,雖然他是個南昌人,天生力大,青年時以傭工為生,趕上災年吃得多險些餓死,有了輕生念頭,到祠堂裡上吊兩次都沒死成,覺得是神明保佑,哭著拜彆神像,混跡於纖夫之中。
後來輾轉到四川,豈活於寺廟中給人幫工,偷吃佛像貢品以求生,靠天生力大把貢品偷偷藏在大鐘底下,有時教小孩識字,這樣的日子一直過了很久,冒籍考了四川的武生。
直到遇到戰事巡撫募兵,彆人慫恿他去投軍,初戰揮舞兩把鍘刀,手格五六十人,小卒直升副千戶,此後僅七年,就已經是統製大江南北的狼山總兵官。
須發皆白但身形仍舊魁梧的劉顯放下筆記,抬頭看著屋頂鬥拱,長歎道:“六十啦!”
過了今夜,劉顯就六十了。
“你老子想告老,朝廷不讓,陳帥還是有本事啊,這些東西他能弄到,精明。”劉顯拍拍桌案上陳沐讓劉綎帶回關於緬甸的情報,抬頭皺眉仔仔細細看著侍立一旁的兒子,嗤笑一聲,道:“絨毛猢猻!等你老子不在了,多跟陳帥學。”
戚繼光、俞大猷、譚綸是典型中華武將,他們歸納前人智慧,都屬於孫武子在這個時代的傳承者。劉顯則是……則是張益德的繼承者,就是能打,所以馳騁天下破軍殺將無能擋者。
至於陳沐,那是個非典型武將,對旁人來說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劉顯這麼大歲數,打那麼多的仗,從沒見過還未打仗,隔數千裡之遙,就已經把緬甸從曆史到疆域、從人口到軍備統統摸清楚的。
“這個人賊啊!”劉顯拍拍桌案上的輿圖,道:“看看這地圖,比雲南地方官府對自己治下三宣六慰還要了解。”
這不是陳沐的功勞,這些地圖都是澳門主教送來的,葡萄牙的雇傭軍在中南半島橫行,既在莽應龍麾下、也在暹羅國受雇。
他們有多重身份,既是天主的信徒,也是王國的探險家,是受雇的傭兵團,也是懷揣密信的刺探。
活躍於每個存在戰爭的地方,人數不多但學識超人,既為自己拿到雇金,也為國王繪製地圖。
劉綎並未開口奉承什麼父親正值壯年之類沒用的廢話,這個時代身為將門子弟,一個十六歲男孩上過戰場登城殺敵,過早成熟與對父親天生的畏懼讓他說不出那樣的話。
他隻是緊攥著拳頭,半晌道:“陳帥說他正在準備,但似乎不願出兵。”
劉顯擺手笑笑,道:“他準備就行,雲南地方也在準備,出兵,從來不是願不願的事。”
其實要不是南洋軍都督府,劉顯也不會想在現在打這場仗,尤其是以徹底打折上升期的莽應龍為目的,因為劉顯很清楚從騰衝衛向西南打過去,搗巢是不可能的。
方圓六百裡,能把戰線推到木邦、孟養一帶,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