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儘管有些軍隊在戰事中倒戈,莽應裡手上仍然還有數千力量,以維持其盤踞城北內外的防務。
從清晨打到下午,陳沐很清楚他部下三支軍隊都已到筋疲力儘的時候,沒有餘力去將莽應裡一舉殲滅,他的信心都寄托在林滿爵手上——如果林滿爵能擋住那支作為莽應裡後手的軍隊,白古城就屬於他們了。
但林滿爵能擋住象兵嗎?
不能。
白古城北叢林裡,林滿爵得到陳沐自城中傳出的消息,止住想要向城北佛塔進攻的腳步——陳沐居然真讓他去打大象!
林滿爵是覺得自己不能擋住象兵的,神目銃扛在肩上,轉頭對部下傳令道:“軍令如山,已無彆的辦法,全軍聽令,竭儘全力麵北布陣,阻攔敵軍。”
其實他們比陳沐軍主力還要疲憊,近日數以十萬計的百姓經由此地向北遷徙,他們先是忙著阻攔、維持各部聯係,隨後又隨軍令不管這些百姓,甄彆其中緬軍潰兵,再加上押解俘虜,偶爾還有與潰軍作戰,並不比陳沐軍輕鬆多少。
何況是阻攔象兵,聽起來戰象也無非是個打靶子,雖說皮糙肉厚體態龐大,不過以操練中三十步距離鳥銃輪射,百人銃隊齊射也能將其擊斃。
但那不是說話的。
戰象出現在戰場上,軍士騷亂就是必然,即使是堅韌的將軍,也會心神震顫;百步之內戰象直衝,哪支軍隊可以不出現潰散?那是人的本能。
林滿爵為應對象兵,專門從宗族子弟中挑出七十二人充作敢死跳蕩,由黑金剛帶著備好了重兵器,一旦戰象踏破陣線,就要靠他們去近身搏擊砍死戰象——事實上他做充足的準備,這隻是最後的決絕。
沒人希望真用他們的性命去阻攔戰象。
白古城的炮聲在傍晚陷入沉寂,相互敵對的兩支軍隊因疲憊心照不宣地抓緊短暫而珍貴的休息時間。
明帝國的新式火器與充足訓練令戰爭的進程發生改變,任何人都很清楚,短暫的沉寂隻為醞釀疾風驟雨的攻勢,莽應龍圍困七個月方才因國王之間單挑對決攻下的伯固城,很有可能明日便在明軍的巷戰中徹底失去最後一絲抵抗力量。
負隅頑抗的緬軍已經沒有軍心可言了,莽應裡宣告全軍,告知其麾下戰士明日那支城外的伏兵便能趕到,這都沒能鼓舞起什麼勇氣。
那支伏兵離白古城不遠,能來,一個時辰就能趕到,可他們卻整整一天杳無音訊。
次日清晨,戰鼓在城中響起,當明軍催促緬甸降兵再度向白古城北緬軍發起進攻時,城外北方的林滿爵如臨大敵。
隱蔽在叢林之中的遊擊軍將士呼吸粗重,林滿爵端著鳥銃望向百步之外茂密的灌木,那後麵傳出戰象的沉重腳步聲,他聽見那邊有人用生澀的漢話歇斯底裡地喊著:“彆進攻,我知道你們在這,昨夜就知道了!”
轟踏腳步裡,一頭白象緩緩突出叢林,撞入林滿爵的神目鏡中。
鑲金戴玉的象牙中間,長長的象鼻卷著一麵方旗,耷拉的旗麵依稀可見墨書‘降’字,象背護塔裡奢華大椅上緩緩探出一人。
那人頭頂帥字金盔,係黃金抹額,戴寶冠梁架上飄兩曲伸到塔外的讚纓,就連戰甲的明人武將裝束都是細細考究昭示文武雙全的袒肩戰袍,象塔裡豎放一杆葡萄牙火繩槍,手上未持兵器反而握一副雲貴兩省前些年最時興的象牙折扇。
合著的折扇伸出象塔,塔上金盔之人既有倨傲、又有謙卑,這兩種神態很難混到一塊,但他做到了,揚著下巴操一口不太標準的雲南官話問道:“你們是天軍,猛勺聽說過吧?莽應龍就是猛勺的哥哥。那個端銃的你不要打我,要不是我在北邊幫著你們攔我哥,他早打過來了,我就是猛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