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非是因為這事失態,這隻是使他崩潰的借口,甚至很可能麻貴本身就像利用這種崩潰來大喊大叫,釋放心中的壓力。
罵完了,麻貴揮舞著拳頭無端發泄著身上的力氣,終於像耗儘所有力氣般癱坐在鹿皮毯子上,對他的哥哥無奈道:“你知道最譏諷的是什麼?這些生在冰天雪地裡的人對我們很尊敬,不是因為大明,不是因為官職,不是因為兵器,是因為我們從北方來。”
“在他們所有人裡,二十年還是三十年,除了古達,沒人能在漫天風雪裡從北方活著回來,我們走了一條本地人都不會走的路,而且還活下來了。”
麻貴說到這,被寒風凍傷的臉沒有絲毫驕傲,再沒人比他自己清楚,他們能活下來除了有些幸運,更多的則是先前一年有餘的準備,除此之外這次跨越冰河是一場隻有愚蠢的葬送之旅。
“現在呢,現在怎麼辦?”
麻錦攤開兩手,裹著厚厚鹿皮的他現在已經不能在身上找到絲毫大明將軍的模樣,就像本土女真人一樣,手掌蜷縮在厚厚的鹿皮襖內,道:“朝廷以為咱們死了事小,一封回報書信就能說清,但望峽州兵馬已經撤向日本,朝廷接下來調令可能是讓我們也回去。”
“就這?探出兩條路,亞墨利加北是無邊冰原,一條在冰封時備足冬衣糧草,乘雪橇死人狗三成既能到達;一條跨海踏島,乘船換騎六千裡,有驚無險?”
“我不覺得回去很好,哪怕是三寶太監出海,也有什麼都沒找到的時候,但我不希望我們是第七次。”麻錦這樣反複無常,麻貴都習慣了,冷天容易讓人心竅壞掉,尤其在人們還不認為是腦子在控製一切的時候,麻錦接著說道:“朝廷那些管理什麼都不懂,我們失蹤,他們就把艦隊撤去日本。”
“兄長昨天好像不是這麼說的。”
昨天麻錦還在勸麻貴回去,好不容易麻貴接受了回去的準備,聽麻錦這意思又變卦了,他不由得譏笑道:“朝廷官吏不懂,那兄長你懂,你懂你跟我說說,咱當然可以繼續往南,目的何在?”
“我也不懂,我不是說不回去,但必須要找到點什麼再回去。”
麻錦甚至自己都不知道應該找到些什麼,他伸出隻手,一個指頭一個指頭往外蹦,道:“找到幾萬個人?找到座金山、銀山?或是找幾萬頃能種的地?彆管找到什麼都好,不能無功而返。”
“陳帥下南洋,他在呂宋找到人、找到金礦、貿易弄去一大堆東西;咱不說找到多發財的東西,但必須要找到些東西,不然就是咱倆的問題了。”
說真的明人遠航探險,太詭異了。
最困擾麻貴的不是沒找到什麼,而是陳沐究竟想讓他們找什麼。
大明缺什麼?
涉及到個人,什麼都缺;但在國家的層麵上,這個帝國什麼都不缺;甚至就連一直以來陳沐上輩子帶來的印象覺得大明缺鐵,缺好鐵,其實也一點都不缺。
他覺得缺,是因為在他來之前的那個年代區區一個寶鋼一年就產出六七千萬噸粗鋼,那麼大的產量與需求量當然缺,可現在那一年的原材料夠大明帝國冶煉三百年。
隻可惜,陳沐與其他人的認知差距最大的問題就在這,他想讓這個強壯並初顯老態的帝國完成時代跨步,在這種體量下想率先跨出這一步,便決定了要鯨吞天下,也決定了在他眼中是什麼都缺的。
但涉及到具體執行使命的人,他們不免疑惑——明明,什麼都不缺。
“過了上元節。”麻貴咬著牙下定決心,道:“伐木造船,這邊的海岸快解凍了,到時候我們往東走,向南已經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