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鯨原本建起被丟在地上的奏疏便戰戰兢兢,跪拜著將奏疏拾起,應下皇帝的要求,隻是剛打開奏疏眼睛便直了,抬頭看看皇帝、低頭看看奏疏,硬僵在那裡既不敢起身也不敢宣讀。
直到萬曆再度催促道:“念出來,大聲得念。”
“陛下明鑒,難道您以為張居正真的對國家有利嗎?張居正論才乾雖有所作為,學術根基卻不是正道;誌向雖然遠大,卻過於剛愎自用。”
張鯨很難硬著頭皮把這封奏疏讀下去,心裡頭悔得腸子都青了,早知道信上寫的是這些東西,彆說些許銀兩,就是抱一塊金磚塞給自己,他也不敢收——你鄒元標是得了王學真傳的弟子,說張居正學術根基不是正道這不是扯淡呢?
小宦官用畏懼的眼神望向皇帝,卻見皇帝嘿嘿笑著頷首點頭,還不忘轉頭對垂簾的李太後小聲說著什麼,這才抬手道:“接著念,朕不說話你就彆停。”
“他的,他的一些政策措施不合情理,比如州縣入學的人數,限定為十五六人。有關官署為迎合他的旨意,更加減少數量,這是選拔賢才的路子不廣。”
“各地判決囚犯,也有一定數量,有關部門害怕受處分,數量上一定追求有所富餘,這是刑罰實施得太無節製。”
“大臣拿了俸祿,拿了俸祿苟且偷生,小臣害怕獲罪保持沉默,有的人今天陳述意見,明天卻遭了譴責,這是上下言路沒有通暢。”
“黃河泛濫成災,老百姓有的以草地為家,以喝水充饑,而有關部門卻充耳不聞,這是老百姓的疾苦沒有得到救濟。”
“其他諸如任用殘酷的官員,埋沒傑出的人才,真是不勝舉。臣恭恭敬敬地讀皇帝的詔示,上麵說道:陛下的學業還未完成,誌向還沒有確定,先生就離開了陛下,就讓一切前功儘棄了。”
“陛下這樣說,真是國家無儘的福份啊。可雖然如此,輔助完成皇上的學業,協助樹立皇帝的誌向的人,不能說朝廷就沒有啊!”
“幸好是張居正遭遇父母喪事,還可以挽留,倘若不幸就此故去,陛下的學業莫非就此永遠完不成了?誌向莫非終究都不能確定了嗎?臣看到張居正的上疏說:世上先有非同尋常的人,然後才能做非同尋常的事。”
“這是把奔喪看作事而不屑於去做的人。誰不知道人隻有恪守仁、義、禮、智信五種道德倫理才能稱其為人。現在這個人,父母活著時不去照顧,父母死了還不去奔喪,還自我吹噓為非同尋常,世道人心不認為他喪失天良,就認為他是豬狗禽獸,這能叫作非同尋常的人嗎?”
“小臣在奏疏上說了這樣的話,大約要受到嚴厲責罰,臣刑部觀察政務鄒元標已做好準備接受懲罰,奏疏句句肺腑,還望陛下能聽進心裡去。”
奏疏讀罷,烏泱泱的朝臣鴉雀無聲,張鯨捧著詔書都快哭了,翰林院長官王錫爵更是欲哭無淚——他費勁心力就為救那四個翰林出獄,這下可好,有了這封奏疏,那四個人就算本來沒大事,現在也攤上事了。
雖然王錫爵覺得鄒元標話是沒錯,但不能這麼說啊。
“嘻嘻!”
可怕的沉靜裡,小皇帝在龍椅上捂著嘴笑了,跟吃了果子一樣,高興得藏不住,簡直喜上眉梢了,小手探出日月袍大袖,興奮地對群臣問道:“還有麼,像這樣的——母後稍安勿躁,兒子能看見、聽見這樣的奏疏,不正說明言路通暢麼?”
“還有沒有這種想法的大臣,趁著今日都站出來讓朕看看,快說出來讓朕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