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疏?這奏疏挺好的,有理有據對仗工整還飽含感情,聽著都能感受到作者的憤怒,而且充分證明了我大明帝國的言論自由,並以身試法證明陛下的言路非常暢通,連這樣辱罵、譏諷的奏疏都能遞至禦前,說明在陛下看見奏疏之前,這封奏疏除了作者沒有任何人看過。”
“啊?內容?內容也很好啊,曆來奏疏不都是官員向皇帝表達自己的想法,有些奏疏有用、有些奏疏沒用,有用沒用陛下說了算,但它很好,任何事任何奏疏,都該送到皇帝眼前,皇帝對天下事有決定權,為避免權力濫用,所有決定權有所限製,但知情權一定要有。”
聽著這一堆胡侃的車軲轆話,小萬曆覺得自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沒好氣地學著陳沐的口吻打岔道:“靖海伯這就是以身作則,充分證明了朕說的什麼才是非常之人。”
“好了,朕問的是奏疏的看法,你對這封奏疏的看法,就你自己的意思。”
以前陳沐也在朝會上發言過,不過此時此刻朝臣望向他的眼神有點陌生,就像換了個人一樣,而且是從一個正常人換成不正常的那種。
陳沐不理會朝臣詫異的目光,輕輕歎出口氣,作揖道:“那臣就跟著奪情一起說了,臣也沒有朝堂諸公的文才,諸位耐心一聽陳某汙言,這奏疏沒什麼用。”
“鄒元標的奏疏是要抨擊首輔,從用官選才、地方刑罰、朝廷言路、黃河百姓四個方麵為例,以證閣老能力不足,但這個說法非常牽強,哪裡牽強,方才吏部張公已經說過;而且臣以為鄒元標自己也知道牽強,所以才在最後拿出最重要也是最有殺傷力的說法,從道德一麵來譴責閣老。”
“臣聽說我世宗皇帝常說,水至清則無魚。人的才能高低與道德高低是兩件事,況且首輔這並非無德,隻是被奪情了。德才兼備自是最好,但忠孝古難全,身許國便難顧家,偌大帝國、堂堂首輔,被人因是否回鄉祭祀過世老父彈劾,這本身就是天大的笑話!”
“《孝經》開明宗義有言,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夫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那五君子都學過,學到哪裡去了?祭祀老父,是回鄉祭祀還是在北京祭祀,區彆何在?侍奉君主、侍奉天下比侍奉父母更重要難道他們不知道?”
“若非要以道德來衡量朝臣才能,百善孝為先,可孝順是論心不論跡的,論跡寒門還能有孝子麼,他吃都吃不飽,不乾活就得餓死,去哪裡守孝?萬惡淫為首,彆管是淫還是婬,都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完人!彆說論心世上無完人,就咱現在這世風日下,這五君子再加上臣,臣今日把話放朝堂上,六個人論跡都沒一個完人!”
淫是貪婪、過分的意思;婬才是後世的淫。
萬曆皇帝瞪大眼睛,他知道陳沐不是完人,前些日子派人去南洋衛給陳沐家裡送禮時就知道了,南洋大帥納妾違製,發了一封一品誥命夫人的誥命給顏清遙,才知道天津還有正牌夫人,隻好再補發個一品誥命給楊青鸞。
發完兩個夫人誥命,小皇帝越想越不爽,朝廷上下有誥命的家裡都一個夫人,憑什麼你陳沐兩個?可發都發了也沒辦法,正好宦官王安說南洋衛港陳府擺設甚佳,乾脆下令錦衣全搬回紫禁城,以彌補多發一張文書的損失。
但陳沐在這個時候說出六個人論跡無完人,這罵人罵痛快了帶著自己一起罵……皇帝眼睛瞪著大大,小手撐在下巴上,都想給陳沐作個揖了。
狠人,狠人!
張翰在下麵坐著微微向後偏頭,剛偏一半又轉回來,他也沒想到陳沐能在朝堂上把這話說出來,回頭人家五個要真有個既不貪婪也不出入青樓的,就你自己承認了,尷尬不尷尬,傻不傻?
“言官掌監督職權,可監督的是官員的公事,官員守孝與奪情都在律法中寫著,奪不奪情天底下隻有皇帝才說了算,陛下說奪那就奪了,陛下說不奪那閣老肯定依照製度回鄉守孝,就這麼個事,有什麼好議的?真要監督道德,乾脆再成立個德政司,專人就盯著這事,也算各司其職。”
“現在本該監督官員公事的言官整天盯著官員私德不放,動不動因為天上飛個星星彈劾大臣,說朝廷要有災禍了。”
“從《春秋》記載到現在兩千年了,兩千年了啊諸位!就不能換個新說法?去歲、前年,兩年間滿者伯夷、緬甸相繼滅亡,安南亦被攻滅稱臣、日本大亂,蘇祿、婆羅洲的酋長故去四個,爪哇島上三百多萬人酋長四五百個,光我知道的就死了有五十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