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位從未見過武裝如此精悍的大明衛所軍。
在他麵前帶路的百戶是個臉上有可怖疤痕的跛子,頭戴三叉紅纓小盔槍的總旗鳳翅鐵盔,身上的甲胄與南洋旗軍常見的胸甲不同,整個胸甲分為三個大甲板,中間以鎖鏈甲連接,不影響活動,從脖頸到膝蓋都護得嚴嚴實實,透過手臂鎖甲縫隙能看見甲胄裡穿著米色棉衣。
在甲衣外,這名百戶穿一件藍色圓領無袖過腰短罩袍,下身同樣為藍色兩瓣直至小腿的袍裙,藍色罩衣的胸口與大腿兩側有圓形熊皮繡繪,腰係紅緞,健碩的體魄與厚實衣甲將人撐得鼓鼓囊囊,再加上跛了的右腿,撐著上好銃刺的長銃,一腳深一腳淺地在腐爛的林地間穿行著。
值得一提的是,這名百戶不但身上藍色罩袍繪著熊羆,他的手上還牽著一頭毛色藍到深處透灰亮的幼熊,幼熊體長不過二尺,憨態可掬,熊頭上歪歪斜斜地扣著一頂皮質明盔,盔槍上插著小黃旗,旗上書就‘皇明’二字。
“麻家港還沒來過商賈,更見不到我朝百姓,你是如何找到這的?”
百戶兀自向前走著說起話來並不回頭,儘管右腿跛了,一手撐著長銃一手按腰刀牽幼熊走路卻不慢,隻有在察覺程大位沒有跟上時才將鳥銃靠在身旁,抬手指著高聳的樹上懷抱鬆果跳躍而過的小生靈道:“鬆鼠,此地時節迥異中原,我輩不知夏短冬長,當這個小東西開始儲糧備冬,意味夏日已過,我等便亦要準備吃食了。”
程大位拄著拐杖氣喘籲籲,他已年過四旬,儘管習慣了在長江中下遊行商,但哪裡知道航行到這邊後還要經受如此辛苦,冰雪消融給這片大地帶來難行的泥濘,連帶他的次子與侄子都不習慣這種跋涉,褲管衣袍沾得滿是泥濘。
他此時出現在麻家港,意味著南京工部派去徽州府通知第一屆萬曆數學獎第三名獲獎者的使者要撲個空。
艱難地扶著杉樹或鬆樹走到百戶身邊的程大位解下腰間小算盤旁的水壺向口中飲了兩口。
稍稍潤了潤早已乾澀的口,程大位這才拱手道:“回周百戶,去歲,在下湊足商本,購置五百石米糧乘船販往四千裡百戶所,回程失途為官船所救,得知朝廷已在大東洋派遣官軍,缺少工具,得了海圖,回南直隸後購幾條海船,買了匠具、農具,販來此地。”
“一船米糧與一船葷素油準販一船銅鐵,不過不準停靠倭國、不準於沿途各港上岸,僅準於百戶所補給,一路由各百戶所的派船看護,直至行麻家港。”
“官船,是來傳達聖喻的陳公公?你是走運,泛洋萬裡也夠膽量。”
砰!
遠處林中傳來一聲突兀銃響,程大位聽得心驚肉跳,周百戶神色不變,言語有幾分唏噓,開口稍有遼東口音:“不怕,那是本司旗軍。練了一輩子軍陣技藝,原以為是東渡殺賊,到這邊兒倒都成獵戶了。”
周百戶有個與他雄健體魄並不符合的名字,叫周君安,是麻貴與麻錦等人走後奉命留守麻家港的百戶,他很清楚這片土地上有銃的都是他的部下。
說罷,周百戶轉頭道:“你來的不是時候,若是去年來,兩船米糧麻家港都能買下,你可躲過這的寒涼啟程回國。今年初麻帥分兵沿海岸向東、向南探路,本司二個百戶所僅餘旗軍一百七十,這個季節我們不缺吃的,倒是屯有不少無用山貨,五百石米糧已足夠用,你的貨賣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