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帥,西夷於此地治理粗放,於我有利。”
港務衙門樓上,趙士楨有些疲憊地揉揉眼睛,將手上畫出的地圖向前推了推,道:“這標注了阿港方圓百裡的原住民部落,根據西人的監護征賦製,港口的西班牙人在外麵都有一個家庭作為奴隸。”
“經過軍民去看,一部分原住民被帶走了,留下的有一千多人,他們的主人不是被殺了就是沒來得及帶他們走。”
趙士楨說著補充道:“主要是因為超過四萬人被召集到礦山,他們每年要用三個月趕過去,勞作五個月,三個月回來休息四十天。”
陳沐俯身把地圖轉到自己的方向,看著上麵密密麻麻的部落定居點,挑著眉毛道:“這有這麼多人?”
“比我們以為的還要多,大帥。”趙士楨說這些麵露寒意,慈眉善目的趙常吉很少會露出這種神情,他起身指向一個標注著已廢棄的地方道:“以前有兩萬人住在這,是西人從其他地方遷來六個村子的人,隻用了二十年,這個村子的人就死光了,大部分人死在礦山,有些人老死,還有一些年輕婦人被分給港口的西人,年輕人找不到合適的人婚配繁衍,村落就消失了。”
“這是個封邑,他們像春秋時的貴族一樣,把國人放在港口,野人放在外麵,每戶種植一定數量的玉米、胡椒、棉花,並給他們種地、養雞、挖礦。”
“他們很少殺人。”趙士楨抿著嘴緩緩點頭,道:“卻比殺人狠得多。”
趙士楨也不知道為何他將這些地圖、曆史、律法、人口等信息彙總至一處,串聯起來後感到如此義憤填膺遍體生寒,實際上他一直身處劊子手之間啊。
他身邊每一個人,都雙手沾滿鮮血,就連整天傻笑的鄒元標,都能輕描淡寫地說出不殺一儆百就要遍地開花,港口最近的三起仇殺都與他這個縣令的故意放任有關。
趙士楨隻是固執地搖頭,身上還帶著無意識的輕微顫抖,道:“人不該這樣死,殺死、病死、餓死都沒關係,大帥,他們不該這樣死掉,這是要亡族滅種的。”
陳沐覺得自己的幕僚有點崩潰了。
“常吉,你的想法是對的,他們就是在望族滅種,如果我們不來,總有一天他們真的會被亡族滅種。”
陳沐說的是實話,這是一個無比龐大的種族,他們甚至比明朝人、蒙古人、女真人加在一起還要多,但現在就沒有那麼多了,如果按照正常發展,他們會越來越少。
“但你如果再往前看,這不是最悲慘的事,你要想他們為什麼會接受這樣的命運,因為最悲壯的事早在我們還沒有到來前就發生了。”
陳沐指的是印第安人對入侵者的反擊與抗爭,一次次奮起一次次被鎮壓,在他看來那其實才是最讓人難過的事。
那些富有勇氣、敢於抗爭的最好的人,都在戰爭中死去了。
“這些事,如果我們不出海,是不是永遠都無法知道?”趙士楨緊了緊身上的罩袍,指著地圖抬頭對陳沐問道:“這也會發生在大明?”
趙士楨說罷便自問自答地搖了搖頭:“我們比他們厲害,他們的軍隊打不過我們。”
“有一時勝敗,哪裡有一世勝敗。”非常有趣的事是彆人都會對他一手締造的軍隊有近乎盲目的信心,但他沒有,他說道:“軍隊有強盛之時,也有衰微之時,腐朽之後便是變革,然後有新的軍隊,所謂國運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