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在海上行使亞洲副使的職權,殺了引起禍患的糧商與向官軍動手搶奪軍糧的禍首,並依北洋軍法將私自放糧的旗軍擒拿,開倉放糧九萬石有奇,穩住人心並將罪責一力擔下。
一年的兵糧被吃了一半兒,陳沐該罵娘歸罵娘,但以十萬生民為重,他並不覺得海瑞做錯了,換了他在海上肯定也會這麼做。
海瑞不是個凶神惡煞的臉譜,恰恰相反,他這個人很會變通。
早年胡宗憲做總督,胡的兒子路過海瑞主政的淳安縣,向驛卒發怒,把人家倒掛起來,人們把事情報告海瑞,說驛卒把胡總督的兒子得罪了,這問題棘手,該怎麼辦?
海瑞說:不!過去胡總督考察巡視各地衙門,都命令不要鋪張,胡總督是好官,他兒子肯定也是好人,現在這個人行裝豐盛,一定不是胡總督的兒子,抓起來!
打開袋子,胡宗憲兒子帶來數千兩金子,被海瑞沒收到縣庫裡,還派人飛馬報告胡宗憲,說有人冒充總督兒子。
胡宗憲拿海瑞一點兒辦法都沒有,甚至還有點想笑。
海瑞讓官場討厭、讓陳沐懼怕的不是他軸、不是他犟,是他不通所謂的‘人情’。
單就陳沐來說,他喜歡什麼樣的下屬?像邵廷達、付元那樣,心裡記著我對你有恩,我繼續施恩你繼續報恩,彆管什麼時候你都無條件支持我,大家都好。
彆看人人都說討厭這人情關係,但那討厭的是彆人的人情關係,自己的人情關係都一點兒不討厭。
可海瑞是個異類,他不跟你講人情,他和你講道理,道理一旦講不通,炸恩主都有可能。
徐階對海瑞有恩,大恩,當年彆人要把海瑞絞刑,被徐階壓下來。
到高拱鬥倒徐的時候,要拿早年徐階給嘉靖帝寫青詞蓋道觀的事整死徐階,但海瑞能理解徐階在嚴黨主政下寫青詞討好皇帝的自保,覺得徐階對國是有功的,就上書為徐階辯白。
可等到海瑞主政應天,清丈田畝治理土地兼並的時候,他和徐階的問題就講不通了,要治應天兼並先治鬆江府,因為鬆江攏共九百萬畝田地,老徐家十五萬畝,占了六十分之一。
海瑞看來,有恩是一回事,有罪就是另一回事了。
要辦就大辦,幾乎要拿出洪武朝的酷政來辦……結果徐家退田四萬畝、應天府兼並消減、地方吏治為之一請,不過海瑞的官也被罷了。
“老夫就是一事不明。”
海瑞沒頭沒尾說出一句,陳沐也沒聽懂他究竟不明白什麼,不過海瑞也沒賣關子,跟陳沐是老熟人了,開口道:“閣老奔喪回江陵,為什麼非要坐三十二抬的轎子,老夫真不明白。”
“兩人抬的就走不動了?馬車牛車驢車就不行了?自己下地走難道就有失體麵了?”
海瑞的臉上帶著難以名狀的悲哀,看著陳沐道:“我寫了封信,給陛下,我想問問,但沒人回答——大明朝的祖製不是這樣的,大明朝的首輔也不該是這樣的。”
陳沐深吸口氣,他明白海瑞為什麼過來了,可他一時間又不知道該怎麼說,有些尷尬地轉過頭才發現阿科斯塔修士戰戰兢兢地站在一旁,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他擺擺手道:“修士回去吧,去墨西哥城將我的請求轉達貴國公爵,糧食貿易,越快越好,每過七天,收購價降兩成,五個七日之後事情就不用談了,我帶他們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