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萬曆醒了,讓李太後又喜又怒,喜的自然是兒子沒事,可喜完了就該發怒了。
但走到門口,看見萬曆那小小的身影在寢宮前形影單隻的跪著,心裡又軟了下來,也不知該責罵他什麼。
李太後是清楚的,大兒子這會兒不吃她那套了,過去還能拿廢了他嚇唬嚇唬,幾句話嚇得戰戰兢兢。
現在皇帝心野了,再跟他說廢帝位根本一點兒殺傷力都沒有,弄不好還高興得蹦出三尺高給你跳上一段兒。
要是讓萬曆和潞王角色互換,他這會兒已經去右京就藩了。
李太後實在是拿小萬曆沒轍,他現在都已經學會犯了錯誤先自己跪下了,還能怎樣呢?
“就讓他接著跪吧,潞王什麼時候醒,什麼時候請皇帝去後宮,吩咐下去,任何人不準給皇帝送水送飯。”
李太後眉頭已經舒展了,她心裡對萬曆的氣憤已經在這十個時辰的憂懼中消除大半,剩下的隻有對今後教導皇帝深深的擔憂。
“去鵝灰池取黃瓜片來,這靖海伯呀,他對皇帝的影響太大了,還是要給他寫封信,讓馮大伴給他寫封信吧,跟著三期,把近來皇帝的事都告訴他,看他有什麼辦法。”
李太後認為當下就是大明朝,已經不單單是大明朝了,他們正遭逢著天下千年未有之變局。
什麼是千年未有之變局?皇帝,皇帝都不想當皇帝了,想當親王出海就藩。
她已經意識到,單靠她和張居正,很可能已經約束不住皇帝了。
她管皇帝什麼,皇帝就聽什麼,答應著好著呢;張居正教皇帝什麼,皇帝就學什麼,學著也好著呢;可皇帝有自己的想法,不跟彆人說。
軍事室裡那些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彆說她看不懂,就算張居正也沒法完全看懂。
她覺得皇帝不正常,哪個皇帝會自己給兵器上顏色,把好好一杆銃塗得烏漆墨黑就不說了,還給銃上刻字朱翊鈞監製、還天下太平,要說知兵,這太祖爺、成祖爺哪個不是馬上取天下,就算武宗都沒做過這樣的荒唐事。
更彆說誰家的皇帝又會自己做個蒸汽機,還專門請木匠做成人形擺在寢宮龍床對麵,整天睡醒頭一件事就是吩咐宮女給這玩意兒加煤,起名叫火德星君,一天到晚七竅噴煙,還得專門給它在宮牆上修個管子,要不整個寢宮都烏煙瘴氣能把人熏死。
必須得有人能勸勸了,這個人顯然非陳沐不可。
李太後並不知道,在她下令不準任何人給皇帝送飯送水時,跪在熊皮墊子上舒舒服服的萬曆爺在她看不見的角度,一手端著醒酒湯、一手收拾著沒吃完的餡餅喂潞王的拜把子兄弟,腮幫子鼓得跟河豚脹氣似的。
一雙鬼靈精的眼珠滴溜溜在眼眶裡打轉,小聲對提著拂塵侍立宮門口的王安問道:“母後走了?哎喲,噎死朕了,這醒酒湯誰做的,跟光祿寺的茶湯一個味,也太難喝了吧?一會母後準得喚朕去後宮,快給朕弄杯水來填填縫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