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七年三月,北方的海水才剛冰消瓦解,運載著羊毛、鵝絨、糧食與火藥的福船便已抵達麻家港。
冬獵還未結束,駐紮在林海獵房整個漫長冬季的獵手們已經陸續歸還,他們肩上扛著幾年前的老舊鳥銃,拽著馱凍肉與毛皮的麋鹿,在黃犬左右奔走雀躍的吠聲中迎著凜冽寒風,一腳深一腳淺地回到港口城鎮。
他們大多穿著超過膝蓋的厚實皮大衣或棉大衣將自己捂得嚴嚴實實,踩著寬大笨重的毛皮靴,頭上扣著屬於遼東軍的鐵盔,還要在臉麵圍上好幾層厚厚的圍巾,伴著呼吸在空氣中吐出一道道白練,很快遮擋口鼻的圍巾沾了哈氣被凍出一圈冰棱。
最先回來的獵手不為彆的,一是將部分冬季打到的獵物帶回來,歇息幾天還得趕在冬季過去之前回獵房兩到三次,才能把所有獵物都弄回來;他們第二個目的,則是在麻家港簽個到。
這樣知縣趙用賢就知道誰沒有回來,然後派人坐著狗拉雪橇去找。
不過一般沒回來的找到也活不成了,去年開春縣裡去林子裡拉回來座雕像,據老道的獵手推測他是在檢查自己下的陷阱時一腳踩在雪坑裡大半個身子都陷進去爬不出來,後來一直到裝進棺材人都保持著死前的動作,臉上帶著不知從何而起的笑,可嚇人了。
縣中去年就打算派遣更多獵人,讓他們兩人或三人一隊,但這樣一來就需要劃分更大的冬季捕獵區,來不及做出規劃,便隻能等今年開春了再做打算。
麻家港的知縣趙用賢在衣著打扮上已經‘黑水靺鞨’化了,去年從北方捕鯨部回來時帶了幾身來自那邊土民的毛皮大襖,裡麵內襯的是各種動物腸子做成的衣服,暖和得很。
他素來體胖,穿上這身衣服更是如虎添翼,即使在最冷的季節也能外出行走,除了凍得眼睛睜不開之外再難受寒風半點兒影響。
過年的時候所有人都在城裡貓冬,就他帶著倆比熊還像熊的護衛一路爬上四十裡外的平頂雪山,這趟遠行是他從去年冬天就開始謀劃的,夏季派人在上麵給他搭了倆小木屋,儲備了木頭、煤油、鍋碗瓢盆之類的用具。
趁著過年,爬上去看極光去了。
三月獵隊回來,他也回來,回來二話不說就嗷嗷著讓人知縣大人備飯。
幾個知縣,界縣的艾穆最閒,攏共管著三千多口人,駐軍隻有修繕港口的一個百戶,存在感極低;鄒元標最勤勞,成日忙裡忙外把大縣打理得井井有條,縣衙屬吏也最齊全,讓常勝成為最像明朝國內縣治的城市。
吳中行最厲害,好好一個知縣讓他當成了總督,那也是五縣裡治理方式向西班牙靠攏的知縣;至於去智利的沈思孝才剛走,沒做出什麼成績,最沒存在感。
而趙用賢呢,他是最快活的一個,真的,在這天寒地凍的麻家港,他能帶著遊山玩水的心,把苦差事辦得內心愉悅,恐怕是獨一份了。
不怪他貪玩,這邊冬季太長,一年隻有不到半年的時間能辦正事,閒下來的時間確實讓人不知該做什麼好,時間變得太難熬了。
旗軍還好說,雪下的小就在寨牆外跑步,雪下的大了就在寨牆裡頭圍著院子跑步,天冷了隊列什麼的都練不得,也就能打打靶,就連打熬力氣都得放在室內由小旗官看著操練。
可趙用賢這知縣呢,他能乾嘛?跑步吧,他跑不動,端著鳥銃打靶倒還行,冬天麻錦經常看見趙知縣在營寨裡打靶。
早上麻錦去海岸邊看旗軍燒雪橇,出去時趙用賢在打靶;四個時辰之後麻錦回來,趙用賢還在打靶,唯一區彆就是他給靶子上畫了頭小熊——人得多寂寞才乾得出這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