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許多人都說沈黎缺乏對這個世界的敏感度,或許是因為他睡過了最艱難的十年,所以他對這個時代不會絕望。
他充斥著希望,和這個時代的人劃分出一種很明確的界限,帶著十年前才有的憐憫和期盼,他甚至沒能放棄夢想,在生存之外還會想著其他東西,他的心過於豐滿。
但絕望從來都不是一個限定詞,起碼在沈黎看來是這樣。
比如現在的他就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他的身體裡寄宿著一個最大的災禍,這個災禍承載著他的生命,隻要沈黎死亡就能一定程度上清除它,但是沈黎不想死,除去沉睡的十年,沈黎滿打滿算也隻在這個世界上活了二十多年。
死亡這樣的事情太沉重,他也很難用所謂的‘為了世界’這樣宏大的理由去死。
沈黎睡不著了,他坐在起來安靜的看著遠處漆黑的風景,就這樣一直看著,好像在看著什麼有好像什麼都沒有看,火鳥似乎被他驚動,它拍打了一下翅膀,然後站起來蹭到他身邊,把頭埋在他的腿上又睡了過去。
這隻鳥很喜歡他,沈黎很輕易就能判斷出這個事實。
沈黎試著伸手摸了摸它的羽毛,雖然燃著火星卻依舊沒有燙的感覺,隻有一點溫熱,羽毛很順滑,看上去這隻鳥把自己養的很好。
“我現在腦子有點亂。”沈黎自言自語,也不覺得這隻睡死的鳥能聽懂,“以後應該怎麼辦?”
按照曹宇天的說話,世界一直在持續不斷的天災,人類能夠度過一時的災難,卻不能在持續不斷的災難中存活下去,縱使曹宇天天縱之資也失敗了三次,哪怕是一次次總結經驗,卻依舊有無數可怕的事情等待著他。
這都是因為沈黎體內的東西還活著。
曹宇天孤注一擲,怎麼都不想讓沈黎就這麼死了,所以他把這件事隱瞞起來,進行最後一次嘗試。
這一次如果人類滅絕,那就是真的滅絕了。
沈黎看著夜空呢喃,“我可以說這是道德綁架嗎?”
他從未想過這樣的情況會出現在自己身上,他死則人類活,他活則人類亡,多可怕的選擇。
一夜無眠,一直到天空出現第一抹破曉,火鳥終於睡醒,它飛起來迅速消失在天空,沈黎坐在上麵思考著自己之後應該怎麼辦,把這件事告訴彆人不可取,但什麼都不做也不行。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聲音。
“師兄?”
沈黎愣住,他連忙往下看,在半山腰能看到的位置,沈黎看到了林奇明,林奇明臉色有點白,手抓著一塊凸出來的石塊,看到沈黎後他眼睛一亮,不斷的和沈黎招手。
“師兄,師兄你真在這裡,師兄你沒事吧?”
“奇明你怎麼上來了。”沈黎試著伸出手來,林奇明臉色難看,但卻試著夠沈黎的手,最後沈黎拉住他,把他用力的拉上山頂。
林奇明比沈黎狼狽多了,他全身都是泥土,灰頭土臉的,手臂和膝蓋處滿是擦傷,血染紅了他的外套,他還在咳嗽著,像是感冒了一樣,聲音也有點嘶啞,尤其是上來後一直不斷的咳嗽。
沈黎輕輕拍他的後背,林奇明瑟縮了一下,沈黎確定他的後背有傷。
“沒事。”似乎是看到了沈黎眼裡的擔心,林奇明笑了一下,“往上爬的時候沒抓穩摔了一下,我確定隻是皮外傷,沒有傷到骨頭。”
“對了師兄。”
林奇明眼睛亮亮的看著沈黎,他拉開外套拉鏈,接著從口袋裡摸出一個大試管,在試管中一條紅色的小魚擠在裡麵艱難的擺動尾巴。
“都這個時候你還惦記這條魚。”沈黎接過他手裡的試管,“你真的沒事?”
“
確定,我真的沒事。”林奇明坐在地上,“能找到師兄還是這條魚給我指的路,果然師兄的魚也不是什麼普通魚,連師兄的位置都能定位,不過真好,總算是看到了一個活人。”
沈黎被他這句話驚到,“活人?”
“嗯。”林奇明點頭,“我是從半山腰往上走的,一路上見到了不少屍體,當然山下的人應該自救率比較高,上麵的人一旦抓不住就會翻滾下去摔死,一開始山脈擴張時動靜又大……啊,說這些是不是有點不看氣氛,畢竟現在還不知道怎麼辦。”
“沒事。”
“在山脈停止擴張時我僥幸在片刻和其他安全區聯係到,確定隻有我們這裡出現如此極端的地動。”林奇明在笑,笑的卻比哭還難看,“但是,這個安全區非常重要,因為它就近接收了D區的大半人。”
“科研局、特異局、醫療局,甚至是隔離的基因變異體,這一波會損失多少也不好說。”
人類的發展在於智慧和學識,而這裡就承載著起碼是這個國內最聰慧最強悍的一批人,這場猝不及防的災難或許會讓他們倒退十年,重回十年前大霧初期無法控製的階段。
沈黎聽著林奇明的話,片刻後才開口,“下山好下嗎?”
“不太好下,因為下麵很多懸崖,沒有路,石頭也很光滑。”林奇明搖頭,“我當時被掛在一個凸出來的石頭上,旁邊還有能抓到的東西,這才硬撐過來,當時有很多人帶著石頭被甩下去,這種情況單靠我們兩個技術人員很難安全下山。”
“但不能一直在這裡等待救援,要是真是這種特大災難,我們獲得救援的時間也會無限拉長。”
“而且這種環境救援難度很大。”林奇明呢喃,“食物也隻有之前氣象部門給我們發的應急品。”
果然還是要自救。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聲鳥叫,林奇明被聲音吸引,抬起頭來的時候便看到那隻翅膀燃火的鳥飛過來,還抓著幾隻蟲子,他們眼睜睜看著火鳥把蟲子扔到沈黎麵前,接著它停在沈黎的胳膊上疑惑的看著林奇明。
仿佛是在問:我剛出去一會兒怎麼又多了一個人?
沈黎無奈,“我真的不吃蟲子。”
火鳥拍打了一下翅膀,然後看到了沈黎手中的試管瓶,和瓶子裡艱難遊動的小紅魚,它眼睛一亮,直接從沈黎肩膀上跳下來,把剛才扔到地上的毛毛蟲銜起來扔到試管瓶裡。
小紅魚嫌棄的看著飄到它麵前的蟲子,無奈沒吃的,就張嘴把蟲子吃掉。
火鳥開心了,把剩餘的蟲子一股腦全扔進了試管瓶裡。
“我怎麼覺得,它在喂孩子?”林奇明怪異的看著這隻火鳥。
小紅魚把所有蟲子吃完,火鳥快樂的叫了一聲,然後再次飛出去,大概是又去找蟲子了,難為它在這個經曆過寒潮的大冬天還能找到蟲子。
林奇明看著鳥飛走,接著他從口袋裡拿出通訊器,因為動作牽扯到傷口他疼的呲牙咧嘴,他的手指在打顫,最後他決定嘗試一下能不能聯係到外麵。
沈黎用手試探了一下他額頭的溫度,在剛碰上的瞬間他就感覺到很燙。
“好燙,你在發燒。”
“是嗎?”林奇明反倒比他還驚訝,“從剛才開始就覺得很冷,一直覺得是因為在室外待久了,沒想到竟然是發燒,可能是傷口發炎,沒事我身體好著呢,過會兒就退燒。”
沈黎皺眉,“你這樣不行,要是傷口不及時清理會發炎越來越嚴重,這種極端天氣你燒起來很容易出問題。”
“所以我在聯係外麵。”林奇明衝著沈黎安慰一般的笑著,“我覺得這次一定能聯係到。”
“畢竟你看,我們這裡有藍錦鯉,還有一隻紅錦鯉,都兩條錦鯉了怎麼可能還聯係不到。”
沈黎看著他,不忍心告訴他自己還是那個最倒黴的人。
林奇明一遍遍試圖和外麵聯係,山頂的通訊信號並不好,到最後他的聲音都有些嘶啞,火鳥回來了一次,它歪頭看著不斷說著話的林奇明,還給他叼了好幾隻蟲子,仿佛是在讓他吃點。
最後林奇明還是沒有聯係到外麵。
他喪氣的低下頭,然後就看到沈黎帶著手套把地上已經凍僵的蟲子遞到他麵前。
“師兄?”林奇明疑惑的看著這些蟲子。
“我檢查過,這些蟲子可以療傷,有比較好的藥用價值,在之前醫療局那邊本來準備就這種蟲子做新的藥,可惜被這些天災拖延。”沈黎道:“吃了它,你的傷會好點。”
林奇明臉色難看的看著這些蟲子,然後眼巴巴的盯著沈黎,“……一定要吃嗎?”
“吃,你還在發燒。”沈黎注視著他,“當時氣象局沒有來得及準備藥物,發燒全靠熬你也不怕把自己燒成傻子。”
於是林奇明慢吞吞的把蟲子拿過來,他閉上眼睛把蟲子塞進嘴裡,蟲子早就死了,他也不是沒吃過蟲,但這種生的口感依舊很惡心,他努力了許久才把蟲子咽下去沒有吐出來。
吃完後林奇明才鬆了口氣。
他注視著剩下的蟲子,接著才有點恍然大悟,“所以那隻火鳥一直抓這種蟲子來,是為了讓我們療傷?”
“大概是。”沈黎點頭,“剩下的你晚上再吃。”
林奇明臉色又難看了一點,他歎口氣,“師兄不吃嗎?”
“我沒受傷?”
“咦?”林奇明意外的看著他臉上的血跡,“可是你臉上的血……”
“是彆人的。”沈黎擦了一下,可惜血早就乾了,沒有水壓根擦不掉,他也不管了。
他看向山下,接著用手摁了一下地麵,片刻後他才開口,“奇明,你有沒有發現一件事,或者說你往上走的時候有沒有注意到?”
“什麼?”
“凍土。”沈黎摘下手套摁著手下的山土,“這些土很硬很冰,而且還有冰霜在,地表溫度極低,比空氣溫度要低上不少,這種極端凍土是隻有這座山上才有,還是山下都是?”
林奇明知道沈黎是什麼意思。
作為生物學家,學習生物環境也是常事,他們知道各個區域都有植物生長,就算是沙漠都能長出仙人掌,岩石縫隙也有小草掙紮著冒出,高原凍土的植物生長極其緩慢,並且生物種類很少,隻有極端的幾種植物在。
要是整個世界都被這種凍土覆蓋,除非來年春天氣溫溫暖到足夠將這些凍土融化,那麼他們來年也無法種植糧食,說不定還要影響其他植物的生長,植物長不出來勢必會影響食草動物,進而導致食肉動物饑餓。
這個世界上的生態循環都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存在,不隻是人類會受影響,所有生物都會受影響。
兩個生物學家在一起就會出現一種畫麵,開始討論這種狀況對來年的生物多樣性產生什麼影響,談論到最後兩個人對來年都憂心忡忡,最壞的情況就是春天到了,但是沒有蟲子發芽。
而且沈黎想起了曹宇天說的第三次預知,海水一點點淹沒大地,到處都是水,除了海洋生物之外沒有任何生物能避開這片水。
與其說是在滅絕人類,不如說是在把地球的生態回歸到最初……
地球在一開始,應該是一個隻有海水的世界,所有生命的起源都是在海裡。
林奇明困了,他吃的那條蟲子是藥蟲,未被處理過的藥蟲會帶著副作用,輕微毒性不會導致人出現問題,隻會讓人出現短暫沉睡,林奇明把通訊器給了沈黎讓沈黎有空試著聯係後就忍不住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看著手中的通訊器,
沈黎把它放在身上,兩天一夜沒有怎麼睡的沈黎也覺得倦了。
但他還是把能找到的衣服全蓋在林奇明身上,現在林啟明在發燒,自己本身有熒光草的基因不怎麼怕冷,人在睡著狀態下很容易失溫,他可不想一覺醒來看到林奇明被凍的更嚴重。
火鳥湊到沈黎身邊,是的,它到現在還沒走。
沈黎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他隻覺得有林奇明在身邊確實比獨自一人更安心了一些。
再次吵醒他們的是通訊器的聲音,沈黎一下子坐起來,這才發現天色已經開始變黑,似乎是已經到了傍晚,林奇明也被吵醒,他動作還有些遲鈍,整個人有點呆呆的,沈黎連忙接通通訊器。
“這裡是沈黎,是局裡嗎?”
“沈黎……終於聯係到了。”對麵在咳嗽,沈黎能聽出是童局長的聲音。
“局長?”
“你在哪裡?身邊有彆人嗎?我現在就派人去接你。”
沈黎連忙道:“林奇明和我在一起,我們在山頂,經過判斷我們在安全區最中央的山峰上,這裡溫度很低,奇明發燒了,希望救援能快一點,局長你在咳嗽嗎?”
“受了點傷,沒有大礙。”童局長呼吸有點急促,他說:“小沈,你回來後就去住院部。”
沈黎愣住,“住院部?有我認識的人受傷很嚴重?”
“對。”童局長說:“你媽媽被落石砸中,現在意識已經模糊,你回來後就去看看她。”
童局長一直都知道沈黎和班佳陽的關係很差,作為當年一手把她提拔上來的人,他看著班佳陽找到愛人,看著她幸福的結婚生子,卻在某個時刻賭氣回來,然後就再也沒有回去。
他不會去摻和彆人的家事,但是她終究是沈黎的母親,在最後一刻還是要去看一眼。
沈黎的手顫抖了一下,他對這個通知表現的有些不知所措。
掛斷通訊後,沈黎就安靜的坐在原地,林奇明終於找回意識,也終於反應過來剛才是通訊器在響,剛想問沈黎救援在什麼時候就看到了沈黎的表情。
林奇明從來沒有見過沈黎這副模樣。
他一直都是奇怪的,不理解玩笑,不理解彆人的真實想法,他又是自信的,一直對自己的學識自信,對自己的想法自信,他的自信也影響著很多人,但林奇明唯獨沒有見過沈黎這副模樣。
就像是……猝不及防的被塞進了很難接受的事情,腦子都被短路了,無法做出正確反應導致他整個人都在迷茫狀態。
最後林奇明也沒有開口,他隻是安靜的待在沈黎身邊,仿佛這樣可以給他帶來一點安慰。
……
沈黎坐在病房外的座椅上等待消毒結束,因為他要進的是特殊病房。
整個安全區被山脈擠壓,最後死傷者的數量非常大,他們不得不就近征集普通醫院做緊急治療,班佳陽因為傷的太重加上身份特殊被送進這裡緊急手術,接著送進ICU觀測。
“一定會沒事。”旁邊給他做消毒的護士已經疲倦的有氣無力,但她還是露出消融安慰著沈黎,“沈黎先生可是錦鯉,有您在,班副局長一定可以化險為夷。”
在那一刻,沈黎感覺到了強烈的落差感。
他真的幸運嗎?不,沒有一個人比他更不幸。
大災變開端被自然選中,接近一年的意識處於不穩定階段,極端行為造成父母雙方的不同意見,到最後的結果就是沈黎被母親放棄,恢複意識後便是父親重病身亡。
仿佛從那一刻開始,他的災難便注定好了一樣。
如果沒有這一切,他或許依舊是父母最愛的孩子,母親會珍稀的拉著他的手,帶著他去看那些花花草草,他還是會成為生物學家,隻不過這一次就像是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