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的燈光通明, 明晃晃地照出了父親臉上的愧疚與不安,他眼神閃躲著,也不敢和夏桑視線接觸, 隻側著頭歎了口氣:“桑桑, 我和你媽媽已經離婚了, 和孫阿姨也是離婚一年之後…才認識的,爸爸沒有外遇。”
夏桑背著小提琴,手揣在寬鬆的褲兜裡, 漫不經心“嗯”了聲。
她其實對這些並不感興趣。
他們認識早、認識晚, 又有什麼所謂, 他已經做好了奔赴新生活的準備。從此以後, 她的父親便屬於另一個女人了, 也即將擁有自己的家庭,還會有小孩…
她也將再沒有爸爸了。
夏桑感覺心臟在胸口沉重地跳動著,耳膜宛如風箱一樣鼓躁著, 什麼都聽不進去了。
夏且安看著女兒蒼白的臉色, 知道她在責怪自己,著急地說:“桑桑, 我是真的受不了那個家了, 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媽媽是什麼個性, 誰能受得了啊!”
夏桑咬牙, 抬起微紅的視線看著他,像個被拋棄的孩子:“我比你更知道那有多窒息,但每次我都想著也許爸爸回來,一切就會好起來。因為以前每次爸爸回來, 媽媽都會變得溫柔一些。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家…漸漸變得不再像以前的那個家了。”
“桑桑…”
“後來每次你回來, 你們永遠都在相互責備、吵架,你說她是控製狂,她說你沒有責任心。好像你們的婚姻最大的不幸,也不過就是因為有了我,是我讓你們陷入這痛苦的深淵,是我讓你們不能奔赴更好的生活。”
“桑桑,不是這樣…”
夏且安話還沒出口,夏桑已經背著小提琴,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音樂演奏廳大樓,沿著曲折的回廊,朝門外走去。
周圍不斷有人朝她道賀,熟悉的麵孔、陌生的麵孔,在夏桑眼中都變成了模糊的一片,她用衣袖擦掉眼角氤氳的水霧,一口氣跑到了藝術中心外麵的僻靜花園,取下了肩上沉重的小提琴,用力扔在了花圃裡。
“我討厭你們!!”
在無人的地方,她儘情發泄著洶湧而來的情緒——
“我討厭你們所有人,討厭小提琴!”
身後傳來很輕很輕的一聲嗤笑。
她狼狽回頭,卻看到周擒坐在歐式建築的回廊欄杆上,一雙大長腿淩空懸著,仍舊是那副漫不經心的神情,勾著點懶散的笑意,歪頭看著她。
不知道看了多久。
夏桑氣悶地問:“你坐在那裡乾什麼?”
“籃球課結束,看到外麵音樂會海報,過來白|嫖。”
“……”
“能讓你聽到嗎?”
“聽到了。”周擒跳下一米多高的廊台,長腿穩穩落在鬆軟的花園泥土上:“聽到鋼琴、大提琴、架子鼓…”
夏桑忍不住笑了一下:“沒有架子鼓!怎麼可能有架子鼓,你怎麼聽的!”
周擒踱著步子,走到她身邊,故意問道:“為什麼沒有架子鼓?”
“這是交響樂,又不是搖滾樂。”
“哦。”
他彎腰,撿起了泥土地上的小提琴盒,脫下自己的衣服,撣了撣上麵的泥土灰塵,說道:“表演失誤了,拿東西撒氣?”
“才不是。”夏桑悶哼:“你沒有聽到小提琴的演奏嗎,有一段獨奏…很成功。”
“我聽到了。”周擒深深地望著她:“我知道那是你。”
夏桑才不相信他的話,一個能從交響樂裡麵聽出架子鼓的家夥,怎麼可能聽出她的獨奏。
“吹牛。”
周擒也沒打算和她爭執,走到她麵前,伸手擦拭了她的眼角,柔聲問:“到底怎麼回事?”
“遇到我爸了,本來沒打算拆穿那天求婚的事,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就…”
她看著周擒手裡的小提琴盒,置氣地說:“我真討厭小提琴,討厭《月亮代表我的心》,討厭回家、討厭學習……”
周擒聽著這孩子氣一般的話,倒是低頭笑了:“這麼多討厭的,有喜歡的嗎?”
夏桑下意識便要否決,周擒卻沒有給她這個機會,若有所思地說:“我知道你喜歡什麼。”
她好奇地望向他,反問道:“我喜歡什麼?”
周擒漆黑的眸子望著她,微微上揚,也勾住了她的心。
她有些心虛,催促道:“說呀,我喜歡什麼?”
“你喜歡…我。”
他的嗓音宛如隨風飄散的煙,轉瞬即逝,背著她的小提琴邁著步子離開花園。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讓夏桑宛如五雷轟頂,臉頰前所未有地脹紅,心臟仿佛要蹦出胸腔了。
“你胡說!”她追上去,瘋狂反駁:“孔雀開屏——自作多情,你…臭不要臉!”
幾乎語無倫次。
周擒頓住腳步,轉過身,小姑娘差點撞上他。
他俯身,貼著她的臉,笑著說:“好了,開玩笑。”
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英俊臉龐,夏桑的呼吸都快停擺了,一張小臉在冬日的寒風中…燙得可以煎雞蛋了。
“誰允許你開這種玩笑!”
“那怎麼辦,多罵我幾句咯。”
“臭孔雀!”
“哎。”他竟然還回應她了。
夏桑追著他繼續罵道:“你長得一點也不好看,臉上還有疤,我喜歡豬都不會喜歡你。”
“我比豬還是好看點吧。”
“才沒有,你個豬頭。”
不管她怎麼罵,周擒都不生氣,淺笑著斜睨她,帶著縱容的意味:“是,我是臭孔雀,是豬頭。”
夏桑見他對她不客氣的說辭照單全收,越發氣悶,忍不住伸手捶了他硬邦邦的後背一下。
周擒挑釁道:“沒吃飽飯啊,打人都不會用力。”
夏桑又捶了一拳,落在他頸硬的腰間,反而把自己的拳頭給硌疼了。
她甩了甩酸軟的手背,氣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周擒捏住了她的右手,粗礪的指尖掃過了她手背的指骨,用力揉了下,低聲喃道:“跟個傻子似的。”
夏桑看著他低垂而溫柔的黑眸,心頭癢酥酥的…竟沒有抽回手,任由他握著,放到嘴邊嗬暖了一下。
便在這時,一片白如鵝毛般的雪茬子,飄到他睫毛上。
夏桑驚訝地抬頭,看到了今年的第一場初雪。
在他眼中,紛紛揚揚,美得不似人間。
他笑了起來:“桑桑,下雪了。”
“是啊,下雪了。”
夏桑撚了撚自己的衣領,卻又被他拉著,快速地朝著園區外走去。
“去哪兒啊。”
“帶你去一個地方。”
……
周擒帶著夏桑來到了南溪市有名的酒吧街——石揚橋。
夏桑看到石揚橋三個字,本能地頓住了腳步。
她在南溪市生活了十幾年,自然也知道石揚橋是遠近聞名的酒吧街。
對於像她這種循規蹈矩十多年的好學生來說,這裡是絕對不允許涉足的地方。
周擒走上了石拱橋,回頭望向了橋畔駐足的女孩:“不敢啊?”
“誰說我不敢。”夏桑倔強地望著他:“我馬上就成年了。”
周擒溜達著步子,又踱了回來,走到她身邊,手臂輕輕擱在了她單薄的肩膀上,攬著她朝裡麵走去:“彆怕,我在。”
夏桑跟在他身邊,安心了很多,穿過了石拱橋,來到了青石板鋪就的步行街。
頭頂便是遮天蔽日的黃葛樹,石板路上漫著青苔,街道兩邊有各種清吧酒吧,門邊有綠植和柵欄環成的小院子,不少人坐在院子裡喝酒聽歌,空氣中彌漫著慵懶頹靡的調子。
這裡並不是夏桑想象中的那麼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