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臉近在遲尺, 近得甚至能數清對方的睫毛,感受到拂在自己唇上的呼吸。
對視了兩秒,奚遲忽然感覺到自己大腿上某個難以忽視的觸感, 耳根刷地熱起來,對方也一下僵住了, 他們同時推開了彼此。
奚遲從他懷裡出來, “霍聞澤”也閃電般地翻身下床, 紅著耳朵退到臥室邊緣, 把睡衣上衣往下扯了扯,然後一臉如臨大敵地低頭檢查著自己的衣服,看到睡褲完整時, 表情明顯鬆了一口氣。
奚遲倚在床頭, 把這一切收入眼底, 穩住心神問道:“你是誰?”
他發現自己在這段時間的離奇經曆後, 已經可以鎮靜地麵對新出現的人格了。
“霍聞澤”沒有回答,反問道:“昨晚是誰和你在一起?我們……”
他後麵半句沒說出來, 因為他的目光移回奚遲身上時,看到奚遲的睡衣因為剛才的掙動,領口鬆垮垮地搭在肩頭,鎖骨窩的形狀清晰可見。
他眉頭微擰,視線閃爍地走近奚遲,伸手把他的領口往旁邊又扯開了一點。
奚遲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冷聲道:“你做什麼?”
“沒什麼。”
“霍聞澤”唇線緊抿,耳廓通紅,視線在他鎖骨間巡視著,似乎在找什麼東西。
奚遲意識到他大概是在檢查吻痕之類的,猛地甩開他的手, 皺眉把睡衣向上拉了拉。
“你不用擔心,我和他們不同。”他視線移到奚遲眼睛上,“我是個直男。”
奚遲聽見他說的話,心頭一跳,這說明這個人格知道其他人格的存在,甚至有他們的記憶。
至於他是不是直男這件事,就顯得沒那麼令人在意了。
“你知道其他人格的事,對嗎?”他身體前傾,略帶急切地問。
“霍聞澤”的目光再次轉回奚遲身上時,便看到隨著他的動作,他的領口又垮下來,顯露出來的肌膚白得紮眼。
“沒錯,雖然有些東西我並不想了解。”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惱怒,“比如他們是怎麼樣無可救藥地迷戀你,也許是因為,你總是這樣裝作若無其事地勾引彆人。”
奚遲呼吸一滯,足足反應了兩秒,才順了一口氣,被氣得發笑。
他再怎麼遲鈍,也感受到了眼前這個人格對自己的敵意。
他下了床,踩在地毯上走向“霍聞澤”,盯著他的眼睛道:“不好意思,我對……勾引你,”他說出這個詞時不可避免地頓了一下,“一點興趣也沒有。”
“那是最好。”
“霍聞澤”被他逐步逼近,像決心不能輸氣勢一樣站直了,與他對視著:“我叫霍知,希望你不要把我當作霍聞澤的一部分,像是你的戰利品或是收藏冊。我不喜歡男人,在我掌控這具身體的時候,我會注意和你保持距離。”
“很好。”奚遲站在他麵前冷冷地說著,眼眸一挑,“不如先把我的拖鞋還給我?”
霍知低下頭,看著自己腳上淺灰色的布質拖鞋,他剛才匆忙下床時沒有看就穿了,立即甩下來。
他的視線無可避免地向下瞥見了奚遲光裸著,踩在長絨地毯上的腳,跟腱修長,腳腕纖細,皮膚也是同樣的淨白。
他的大腦裡不受控製地閃回出幾幕根本不屬於他的畫麵,一隻手握住那纖細的腳踝,然後……
看著奚遲把腳伸進他剛脫下來的拖鞋裡,霍知的喉嚨莫名一緊。
奚遲穿上鞋,便擦過他的肩膀,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臥室。
坐在餐桌前灌下一杯咖啡,奚遲胸膛裡的氣才被壓下去一點。
陳楓告訴過他,副人格的性彆都可能跟主人格不一樣,更不用說不同的性取向。這個人格顯然不僅是個直男,還是有被害妄想症的直男。
看來是沒法進行交流了,好不容易出現一個了解整體局勢的人格,卻是這麼一個自大狂。還勾引他?真是可笑至極,也不知道是誰莫名其妙出現在他床上。
奚遲因為心中的慍怒,臉頰浮上了一層紅,在白皙的膚色下格外顯眼。
轉眼,霍知已經收拾好準備離開他家,餘光掃到奚遲盯著咖啡杯在臉紅。
他在……不好意思麼?霍知心裡突然冒出這樣的念頭。明明剛才還表情冷淡地揚長而去,難道是偽裝的?他從霍聞澤的記憶裡感受到,奚遲有時候是有點口是心非。
奚遲這樣,肯定內心還是把他當作男朋友,想到這他心裡湧起一種奇怪的感覺。
可惜他無法回應,他是一個徹底的直男,完全不理解,也不想理解其他人格怎麼碰上奚遲就跟丟了魂一樣。
走到門口,霍知出於一絲愧疚,試圖最後開口緩和一下氣氛:“我記起來了,昨天是霍聞澤小時候的人格吧?你們聊得很愉快?”
“沒錯,”奚遲頭也沒抬,冷冰冰地說,“所以你可以放心,你現在非常‘乾淨’。”
霍知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甩上門走了。
奚遲收拾好心情去上班,他今天除了醫院的工作,下午還有課要講。
這個學期,大學安排他繼續擔任《手術學》的講師之一,今天是第一堂課,內容是實踐前的理論講解。
他走進階梯教室時,裡麵吵吵鬨鬨的學生們立即安靜下來,他視線略略環掃了一圈,發現教室裡的人數比給他的名冊上多出不少,甚至被擠到教室後麵站成一排。
上個班也是這樣,課上到後麵其他專業的同學越來越多,他倒是不介意有人來蹭課,願意汲取知識的人他自然歡迎。
奚遲在講台前站定,自我介紹道:“同學們好,本學期《手術學》的第一堂課就由我來展開,我姓奚,來自附屬濟仁醫院神經外科。”
他清朗的聲音順著麥克風傳至每個角落,大家都全神貫注地看著他,有不少女生已經開始捧著臉滿眼星星。
“我的郵箱是……”
奚遲說著,轉過身在黑板上用雋秀而有力的字體寫下自己的名字和郵箱,同學們紛紛舉起手機拍照,有的人在拍聯係方式,有的人攝像頭焦距則顯然不在黑板上。
倒數第二排,一個男生拍完奚遲的背影,感覺到一道炙熱的視線投在他手機上。
他順著看過去,看到坐在自己旁邊的男生正盯著他的屏幕,那人長得倒是很不錯,甚至帥到讓他懷疑之前學校的校草榜怎麼沒這號人。
但是對方的眼神太凶了,仿佛要紮穿他的手。
“那個……我幫我女朋友拍的。”男生晃了晃手機,唯恐被蓋章成奚老師的狂熱癡迷者。
“哦。”霍知應了一聲,收回視線。
“哥們兒,以前好像沒見過你,你不是我們專業的吧?”男生好奇地問。
“我因為一些原因,很久沒來。”霍知目光深沉,沒有正麵回答。
男生點頭道:“這樣啊,我還以為你也是來看男神的呢。這些彆的係來的人,可能有一小撮是想學醫學知識吧,大部分都跟追星似的。”
霍知表情有些古怪:“這麼多人……喜歡他?”
“那可不是。”男生撇撇嘴,“我都能預計今晚咱學校表白牆流量爆炸,不過奚老師確實厲害嘛,上學那會兒醫學院無敵變態的考試,門門接近滿分,又從國外巨牛的實驗室回來,這麼年輕就能主刀開顱手術……怎麼看都是偶像劇男主吧。”
男生自己說著說著,也自動切換成了迷弟臉:“主要人家外形也是男主配置,怪不得她們喜歡,真羨慕啊。”
霍知的眼神暗了暗,手裡的筆尖在紙上洇開了一個小圓點。
這時,奚遲講完了課程安排,準備正式開始講課,目光在整個教室轉了一圈。
這一看,就看見了人群中一個不可思議的身影。
霍知察覺到四下安靜,抬起眼睛,正好對上奚遲停頓住的視線。
他從奚遲冷淡得像不認識他一般的眼神裡,看出了一絲諷刺:不是說要跟我保持距離麼?怎麼還來蹭我的課?
霍知咬咬牙,要知道這門課是奚遲上的,他死也不會來。
旁邊的同學還在添油加醋:“臥槽,我感覺奚老師在看我們,肯定是發現咱聊八卦了。”
好在奚遲的目光隻是短短地停留了一瞬,便移開了,神色淡然地說:“我們正式開始。”
因為其他人格的記憶,霍知被迫看過很多奚遲生活之中的樣子,卻從未這麼遠遠地看過他工作時的模樣。
襯衫規矩地係到最上一顆扣,領帶結打得一絲不苟,語速放慢,講話的條理清晰。即使隻是給本科生上的一節緒論,他也認真得像在發表重要演講。
本來隻是湊熱鬨來看男神究竟為何人的同學們,也不禁漸漸被他講述的內容吸引。
霍知也讓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課程上。
可在奚遲講到重點處,邊說話邊伸手扯了一下領帶結時,他腦海裡不受控製地跳出記憶中的某個場景。
奚遲躺在床上,似乎是喝醉了,臉頰泛起酡紅,雙手胡亂地扯著領帶。然後他的手伸過去,緩慢而細致地替奚遲去掉了領帶,又解開了他襯衫第一粒扣子。奚遲抬起眼睫,目光帶著濕漉漉的水汽掃在他身上……
霍知的手捏緊了,用力晃了一下頭,把這些畫麵驅逐出去。
講完一段落,奚遲清了下嗓子,翻至下一頁PPT說道:“現在我要抽一個同學來回答一下這個問題。”
霍知周圍的同學們都開始低頭翻書。
奚遲點了一下屏幕上隨機抽號的程序,數字飛快滾動後停下了。
“第16排,座位號為12的同學。”冷泉般的聲音響起,下了最後通牒。
霍知看向自己的序號,在眾人的注視中默默起身。
他簡直要懷疑奚遲是故意的。
奚遲眼皮也是一跳,沒想到這人如此陰魂不散。
他麵色如常,像看一個陌生人:“同學,請你複述一下,外科手術的無菌原則。”
霍知也眸光平靜地望著他,一字不落地背出了標準答案。
奚遲有些意外,點了點頭,讚許道:“很好。”
霍知坐下後,旁邊的男生用胳膊肘撞了下他,小聲說:“幸運啊,第一個被點,我感覺男神對你笑了。”
“是麼。”霍知無所謂地說。
那能叫對他笑麼?他又不是不知道奚遲真正笑起來是什麼樣子。
一堂課接下來的時間,他沒有再被抽到,很快下課了。
剛宣布下課,就有一群人衝上講台,圍在奚遲身邊問問題。
霍知瞟了一眼,把包甩在肩上準備離開。
“你去吃飯麼?跟我們一起去吧?”旁邊的男生熱情地邀請道。
霍知猶豫了一下,覺得他是應該認識幾個同學,以後也好借筆記。
“走吧走吧。”男生的室友們也跑過來,“人多熱鬨。”
“對了,你為啥之前一直沒來上課呢?” 一個室友邊走邊問。
霍知目光投向走廊外遠處的校園,斂去眼中的情緒:“因為生病。”
“那你還能一下答對奚老師的問題,真厲害。”一個穿皮卡丘T恤,看起來乖乖的男生讚揚道。
霍知對他的誇讚沒什麼感覺:“我有自學。”
實際上,他已經自學完了臨床專業五年的課程。
“哇!你這是要成為下一個奚老師。”
“皮卡丘”誇完,他的室友笑得曖昧,打趣道:“哎呦,有的人真是三句不離奚老師。”
霍知也想說,這些人除了奚遲沒什麼可聊的嗎?
皮卡丘衣服的男生倒是坦坦蕩蕩,直接說:“那我就是喜歡他啊。”
霍知腳步一頓。
他的室友對霍知說:“這家夥暗戀奚老師,去年上一屆開課的時候,他就跑去聽了。”
霍知的眼神停在他身上,這男生長了張娃娃臉,細胳膊細腿的。
“他不喜歡你這個類型。”他直截了當地說。
“皮卡丘”愣了:“啊?你說什麼?”
霍知無情地說:“不喜歡會穿皮卡丘衣服的男孩。”
幾個男生樂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