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說出口,裡麵蘊含的熾烈情緒讓奚遲自己心中先是一驚。
在沒人能看到的地方,他眼神裡泄露出了一絲失措,耳廓隱隱透出了紅。
他一向自認為做事很理智,現在竟然在大半夜裡,突然邀請對方見麵麼?這也太衝動了。
好在對麵的人並沒有笑或者多說什麼,而是用很認真的語氣道:“我現在過來。”
奚遲握緊了手機,心跳有力地搏動著:“……好。”
掛斷之後,他像被抽走了力氣一般,仰躺在臥室的床上。
他甚至不知道對方從哪裡來,多久能到,可能要幾個小時,可能下一秒就會出現在他家樓下,這種不確定性讓他有點緊張。
這個房間的頂燈肯定是他母親選的,是那種帶著流蘇星星的水晶燈,折射著耀眼的光芒。
奚遲抬起手擋在眼前,遮住了光,手背貼在眼皮上,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皮膚在發燙,牆上掛鐘喀嗒喀嗒走行著,聲音在靜寂的空氣中格外清晰。
他的腦海裡湧進了很多問題。
在這種深夜裡,他們見了麵該去哪呢?
他第一句話應該跟霍忱說什麼?或者,霍忱又會先跟他說什麼?
想的最多的是,他這樣應該是錯的吧?
他明明知道對方十分危險,手段狠戾,肆意妄為,行為方式完全不可預測,可以麵不改色地籌劃著投毒,可以為了找仇人斷掉一整棟樓的電,未來還不知道有怎樣的計劃。
明明最好的結果是讓他得到壓製,甚至不要再出現了。
但他還是對霍忱伸出了手。
深夜的道路上,除了偶爾有幾輛大貨車駛過,揚起一陣塵土和噪聲,一切都很平靜。
隻有一輛車在以明顯超出限製的速度向前行駛著,駕駛室的男人似乎並不為這種破壞規則的行為感到忐忑,目光靜靜地落在前方,嘴角勾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突然間,他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眉間擰起,車子的速度也隨之慢了下來。
他唇角緊抿,咬著牙似乎在極力忍耐著什麼,連握著方向盤的手臂肌肉都繃緊了,微微顫抖起來。
在這種痛苦的博弈間,他呼吸都變得急促而困難,像一尾溺水的魚在抵抗著回到水中的本能。
汽車已經開始駛出了曲線,在無人的路麵上可怖地抖動著,終於,他再也支撐不住,低下頭合上了眼睛。
車輛失控後不到半秒的時間,男人突然再次抬起頭,眼神一凜,抓緊方向盤重新控製了局麵。
平穩地行駛了一段路程後,在十字路口他轉向了右側,駛離了原有的軌道。
他看起來正處於精神高度緊張的狀態,側臉連著脖頸的線條繃得像拉緊的弦,許久才眨一下眼。
然而沒有持續多久,他堅決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透出了一絲瘋狂的火光,跳動著,迸發出鮮紅的熱度,仿佛要將他的理智燒儘。
男人死死咬著牙關,讓眸子裡的炙熱冷卻下來,好似有兩種染料被同時倒進了一杯清水,壓抑的黑和熾烈的紅同時迸發,相互交織推擠,拚命地蠶食著對方,撕咬著想將對方扼殺。
輪胎擦過路麵發出淒厲的聲響,車子幾次三番地改變了行駛路線,不久後又駛回原道。
男人脊背發著抖,額頭滲出的汗順著下頜線不停滴落,突然,車頭失去控製般向一側偏斜,朝著旁邊道上的一輛大貨車撞去。
距離越來越近,快要避免不了碰上的一刻,男人猛地把方向盤打到一邊。
汽車和大貨車擦身而過,發出嘶鳴般的摩擦聲同時,男人一拳砸在了方向盤上。
“滾!”他紅著眼睛怒吼道。
車子調整回行駛節奏後,越開越遠,直朝著城市的邊緣飛馳而去。
臥室裡,時鐘的滴答聲仍在持續,奚遲在床上調整了一下姿勢,側躺著,側臉陷進柔軟的枕頭裡。
他拿出手機,緩緩地翻開,指尖停頓在一個號碼上。
猶豫了幾秒,他沒有撥出去,默默按滅了屏幕。
如果霍忱不來,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他心想著,這樣他就不用糾結,不用不安,不用拷問自己現在的心情究竟是什麼。
他把被子扯到下巴下麵,裹住了自己,閉上雙眼,然而並沒有關掉屋內通明的燈,如果從樓下抬起頭,就能看到一片漆黑之間,有一個房間正持續亮著暖融融的光。
那輛車最終停在了江邊的一片蘆葦地前,夜風蕭瑟地吹過,蘆葦杆葉互相摩擦發出簌簌的聲響。
男人靠在駕駛座的靠背上,脫力似的仰起頭,闔著的睫毛輕輕顫動。
他胸腔裡發出沉悶的低笑,在寂靜的背景中聽起來有一絲詭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