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舒道:“將軍與我光明磊落,身正不怕影子斜,由得他們議論去便是。”
孫策道:“話是這麼說,可你畢竟是女子,不能不顧及名節。我坐鎮江東,如今立足未穩,這些閒話若是傳出府去,江東百姓會怎麼看咱們孫氏?我思來想去,最近你我還是少碰麵的好。我今日傳你來,就是為著此事。”
謝舒聞言有些懊惱,隻道什麼時候傳閒話不好,偏偏挑了這個時候,如今正是孫策生死攸關的時刻,自己就是因為放心不下,才隔三差五地來看他,若是再不能見麵,若是孫策一時鬆懈出府去了,豈非曆史又要重演?謝舒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緊咬著下唇沉默不語。
孫策看出她的心思,笑道:“你不必擔心我,除非有十萬火急的公事,否則我不會輕易出府的,近來我已嚴令府中下人不得傳話,若有犯者,一律亂棍打死,待來日流言平息些,咱們再見麵不遲。”
謝舒見他如此說,便也隻得道:“事關生死,還望將軍千萬保重才是,今後雖不能見麵,我也會儘量常來將軍府的,將軍若是有事吩咐,再派人傳我便是。”
孫策微笑道:“我會的,多謝你的關心。”
兩人說至此處,又逗著孫紹玩了一會兒,因要避嫌,謝舒便告辭了。
眼見四月將近,謝舒一日更比一日忐忑,但卻不能與孫策見麵,隻能提心吊膽地呆在孝廉府中。
好容易又挨過五天,次日便是去將軍府侍奉吳夫人的日子了,謝舒早早吃過了飯,便欲收拾睡下,明日也好早些起來。孫策行兵打仗,習慣早起,有時天不亮就會在殿前的空地上習武射箭,謝舒打算趕早去見見他,哪怕一句話也不說,隻打個照麵,也能提醒孫策不要輕易出府。
哪知謝舒正在屋裡等著青鉞打熱水來梳洗,朝歌卻進來通報道:“夫人,孝廉來了。”一句話未說完,孫權已跟著進屋了。
近來因為袁裳身子弱,孫權十天倒有七八天是在謝舒屋裡睡的,可今早謝舒明明已跟他說好,要他晚上去陪著袁裳,自己也好早點休息,誰知道他又來了。謝舒也不便質疑他,隻得上前道:“夫君來了。”
孫權“嗯”了聲,在榻邊坐下了,恰好青鉞送了熱水進來,孫權見了道:“夫人這麼早就要睡了?天都還沒黑呢。”
謝舒道:“今日有些累了,況且明日還要早起去將軍府,因此想早些歇著。不過夫君來了,妾自然要陪著夫君的。”說著打發青鉞:“先拿下去吧。”
孫權卻攔下道:“既是水已備好了,便先洗了吧,待會兒也是要洗的。”
青鉞應諾,取了衣裳來替孫權換上,謝舒擰了條熱手巾給他,孫權擦了臉手,傾身從妝匣裡找出一柄象牙梳,遞給謝舒道:“勞煩夫人幫我梳梳頭。”
謝舒便替他解下發冠,打散了頭發。孫權的頭發長及腰背,平日裡束著冠還不覺得如何,此時披散下來,隻見發色比常人的淺些,像是染過似的,還有些微蜷曲,也不知是束發所致還是天生如此。謝舒一邊替他梳頭一邊好奇地打量,孫權從銅鏡中看見,笑道:“夫人也覺得我的頭發很奇怪?”
謝舒一愣,孫權已順過一綹頭發自己看了看,道:“我天生就是這樣的,人家都是滿頭青絲,又黑又直,偏我的頭發是黃的,還彎彎繞繞的,有時都梳不順。”
孫權說著又轉頭湊近了謝舒,側過一邊臉給她看,道:“夫人發覺沒有,我的膚色也比旁人要白得多,且不論如何都曬不黑。我大哥出門打一場仗回來,黑得娘都不認識他,可我不管怎麼風吹日曬,都是一個樣,頂多曬紅了。打小我娘就說,她擦了粉都還不如我白哩。”
謝舒見他的半邊臉襯著淺淡的發色,果然玉白無瑕,又聽他一番話說得活潑,忍不住抿嘴笑了笑。孫權委屈道:“夫人也笑話我,我這樣是不是很奇怪?”
謝舒本來還以為他是在顯擺自己的樣貌出眾,此時見他竟有些不自信,想了一想方才明白,三國時的審美與現代不同,除非是孫策周瑜那樣放在哪個時代都美的,否則隻有像關羽、太史慈那樣須髯茂盛、身形魁偉的男子才是審美的主流,像孫權這樣的,放到現代那絕對是一等一的美男,走到哪兒都能收獲迷妹一堆,可在三國就有些另類了。
謝舒由衷道:“不奇怪,我覺得你很好看,有點混血的意思呢。”
孫權得了讚揚,這才高興了些,問道:“何謂混血?”
混血原本是現代的用詞,難怪孫權聽不懂,謝舒想了想,道:“史記裡說,漢武帝曾派張騫出使西域,所到的大宛、大月氏、大夏、烏孫等國,其國人皆高鼻深目、發膚異色,你細想想,是不是和你有些像?”
孫權果然想了想,道:“是有些像,夫人博學,連這些都知道。但西域都是胡人,我爹和我娘卻是正統的漢人,我可是我爹娘親生的,怎麼會像胡人呢?我大哥和孫翊他們幾個,也都和我長得不一樣。”
這大概是孫權出生以來最大的困惑了,但其實也沒什麼奇怪的,謝舒穿越前班上有個同學,是當時校草級的人物,他的父母分明都是正經八百的黃種人,他本人卻生了滿頭蜷曲的黃發,麵白唇紅,鼻峰高挺,濃長的睫毛扇子似的,連純種的歐洲人都沒他漂亮,幾乎每天都要被問長得這麼好看是不是混血,如今看來倒和孫權是一個類型的。謝舒也不明白他怎麼會長成這樣,據他自己說是老天垂愛外加他本身爭氣,但那是他臭屁的說法,謝舒猜大概是基因突變什麼的。
但基因突變不能說給孫權聽,非但孫權不可能明白,就連自己也解釋不清楚,謝舒便道:“也許是夫君天生異相吧。”
孫權頜首道:“的確有人這麼說過我,他還說,天生異相的人都能成就一番大事哩!”說罷便從眼角瞥著謝舒,望她能誇讚自己幾句。
謝舒見了心中暗笑,先前她剛穿越時,孫權因為與她感情疏離,麵對她時不是板著一張冰山臉就是秉著公事公辦的態度,連稍稍親近的話都不肯多說一句,謝舒還以為他很高冷,如今兩人的關係緩和了,孫權才逐漸展露了本來的性情,倒有幾分小孩脾氣,機靈跳脫,活潑聰慧,也很任性,高興不高興全寫在臉上。
謝舒便順著他道:“夫君少年老成,英明睿慧,自然是能成就一番大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