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薑也不知為什麼,心裡有些氣,道:“誠如將軍所說,奴與穀利隻是同鄉同僚,彼此並無情意。將軍公務繁忙,何須為我等下人的事勞心?奴現下隻想伺候將軍,若來日有了意中人,定會求將軍做主的。”
孫權見她意態堅決,便也隻得道:“也罷,你們這些讀過書的女子,主意就是正,你是如此,謝夫人如此,裳兒亦是如此。”整整膝上的衣擺,起身道:“今日公務還算清閒,我進後院看看裳兒,你和穀利在此盯著,若是有急事,去裳兒屋裡尋我就是。”
仲薑應諾,孫權便袖了金匣子,帶著幾個侍從從後門走了。
仲薑站在殿中看著他離去,他身上穿著一襲銀灰玄龍紋錦袍,襯得他長身玉立,風姿秀澈。他是年少有為的江東之主,對她來說高遠得難以企及,就像站在秋日闊朗的天幕下,仰頭遙望著一隻在雲端翱翔的雄鷹一樣。仲薑如此想著,隻覺手中的簪環沉甸甸的,麵上撐持了許久的笑色一絲一絲地垮塌了下去。
孫權踏進袁裳院裡的時候,門口的白玉日晷正指向巳時二刻,日頭已升至中天,把人的影子映成短短的一線。
孫權因為與袁裳置氣,自從她搬入將軍府便沒來看過她,但她的院子與謝舒的毗鄰,孫權有時進進出出,會在門口碰見她,她也隻是冷冷的不與他說話,轉身便進門去了,過了幾日,索性連院門都關上了。孫權便更生氣,心裡堵得難受,卻無處傾訴。直到謝舒看破了他的心思,勸他與袁裳講和,他這才帶著簪釵耳璫來了。
這庭院在孫權看來還有些眼生,江南多水,當初修建將軍府的時候,把許多水泊河溪都圈在了其中,袁裳的庭院裡就有兩方池塘,一大一小。不過她不似謝舒喜歡養魚鳥花草,池塘裡空蕩蕩的,靜水無波,清澈見底,庭院中也不植花木,隻有一棵高可丈餘的樟樹,冠蓋如傘,遮天蔽日,即便此時入了冬,也濃綠得如潑墨一般,枝葉一直探到院牆之外。
侍婢蘭汐正在廊下站著,見孫權進院,便回屋通報去了。孫權進了屋,隻見外廂裡沒有人,亦沒生火爐,冷津津的。內廂的門緊閉著,已撤下了夏日用的門紗,改用厚絹糊了,擋風隔寒。蘭汐恰好開門出來,向孫權施禮道:“夫人方才在午睡,這會兒聽說將軍來了已起身了,正在梳洗更衣,還請將軍在此稍候片刻。”便叫小丫頭進來生火上茶。
孫權笑道:“這還沒到午時呢,你們夫人怎麼睡得這麼早?你不必叫人了,我進屋去吧,我又不是外人,你們夫人不必刻意梳妝打扮的。”
蘭汐不敢攔他,孫權推門進屋一看,隻見袁裳正靜靜地在妝鏡台前坐著,穿了一身白衣,挽著發髻,發間略點綴著幾朵銀白珠花。
袁裳從銅鏡中看見孫權進來,便起身相迎,孫權見她衣裙齊整,發髻不亂,不像是睡著剛起的模樣,心裡有些嘀咕,也不知她是不是故意找借口拖延,不想見自己。但孫權也不願深究,拉著她的手在榻邊坐下,道:“孤今日得空,便來看看你,近來在府裡還住得慣麼?孤怎麼覺得你又瘦了。”
袁裳垂眸道:“住得慣,多謝將軍掛懷。”話說得很恭順,卻冷淡疏遠得很。
孫權從小便喜歡袁裳,本不想對她稱孤道寡地端架子,但又恨她清高冷漠,因此方才才自稱孤,欲以威勢壓服她,但袁裳卻絲毫不放在眼裡。孫權有些懊惱,想了想,從袖中掏出金匣子,道:“前幾日孤得了一盒珍珠翡翠,都是上等貨,便命人打了幾支簪釵,特拿來送你,你看看喜歡麼?”
金匣子上嵌著紅綠珊瑚珠,委實華美耀目,袁裳的目光卻靜如止水,無一絲波動,仿佛看見的隻是尋常物件,也不伸手去接,隻問:“謝夫人也有麼?”
孫權笑道:“有,且她是正室,簪子和耳璫比你還多一對呢,你不必害怕對她有所僭越。”
袁裳這才接過道:“多謝將軍。”便要讓袁朱收下去。
孫權訕笑道:“你也不打開看看是什麼花樣麼?好歹是孤的一番心意。”
袁裳隻得打開看了看,卻微微一怔,匣中的簪釵和耳璫都是赤金的,鑲了各色玉石和珍珠瑪瑙,攢成禽鳥的花樣。孫權也從旁看著,料想袁裳會喜歡的。
誰知袁裳卻將匣子蓋上送回了他的手中,道:“太貴重了,賤妾不能收。”
孫權一愣,笑道:“不過是幾支簪子,能貴重到哪去?況且孤是江東之主,你是孤的女人,便是穿戴得貴重些又能怎樣?”從匣中挑出一支朱雀簪道:“來,孤替你簪上,你平時戴的珠花都太素了,偶爾也得用些顏色鮮亮的才是。”
袁裳見他起身要將簪子插在自己的發間,忙低頭躲開了。孫權詫異道:“你這是怎麼了?幾個月不見,就對孤生疏至此了麼?”還想替她簪上。袁裳被他逼不過,忽然奪過孫權手中的簪子,一把甩在了榻前的案上。
簪子上垂綴的幾縷珍珠串子撞在烏木桌麵上,劈裡啪啦一陣亂響,驚得人心中亂跳。孫權的手被打磨得鋒利的簪頭劃出了一道血痕,他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血順著掌紋緩緩洇開,蹙眉不悅道:“袁裳,你發什麼瘋?”
袁裳冷冷挑眉道:“我發瘋?你明知我正在給父親服喪,卻拿這花裡胡哨的東西來惡心我,我倒要問問你發什麼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