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已逾二更了謝舒卻還沒睡,屋裡燈火通明,燃著幾個炭盆,熏得四下暖烘烘的,將深冬夜寒儘皆擋在門外。謝舒正和青鉞朝歌坐在案後裁布繡花,隻見孫權回來了。
孫權衣衫不整,腰帶胡亂扣著,夜裡寒風呼嘯,他卻連外頭的大氅也沒穿。青鉞和朝歌見他進門,連忙起身施禮,一個上前替他更衣,一個出去打熱水。謝舒道:“你不是說今晚要留在步氏屋裡麼?”
孫權換了身衣裳,過來在她身邊坐下,不想多說,隻道:“我在她屋裡睡不慣,就回來了。”
謝舒心中隱隱的有些欣慰,卻笑著埋怨他:“瞧你這點出息,也不把衣裳穿利落了再出門,凍著了可怎麼好?”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
孫權見桌上鋪著各式各樣花花綠綠的布帛和剪刀、繡架,問道:“夫人大半夜的不睡覺,在屋裡忙活什麼呢?”
謝舒道:“眼看大嫂就要生了,我和青鉞朝歌想給奉兒做幾身小衣裳。”她從桌上拿過一方布帛,隻見上頭用金線繡著一隻小老虎,尚未繡完,但已初見雛形,金燦燦的,虎頭虎腦,憨態可掬。謝舒將布遞給孫權,道:“你看看,這花樣好看麼?”
孫權接過,撫了撫布帛上針腳細密的小老虎,道:“好看,是你繡的麼?”
謝舒搖頭道:“不是,是青鉞繡的。”
孫權笑道:“我就知道。你若是能有這等繡工,為夫我做夢都要笑醒了。”
謝舒奪過他手裡的布帛,撇嘴道:“我是比不上青鉞朝歌心靈手巧,但我給她們穿針引線,打個下手,也是份心意。”她有些不服氣,伸手點點小老虎頭上的王字道:“再說了,這個就是我繡的,還有那三撇胡子,你不是也沒瞧出來麼?足以見得我繡得跟青鉞一樣好,可以以假亂真。”
孫權愈發笑得合不攏嘴,道:“你真是大言不慚。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了,青鉞的針腳細密妥帖,你的卻亂糟糟的不得章法,我隻是不稀罕拆穿你罷了。”
謝舒憤憤道:“你是聽我說了才知道的。”轉了轉眼珠,又道:“其實那不是我繡的,我誆你呢,上當了吧?”
青鉞恰好進來送熱水給孫權洗漱,聞言微笑道:“怎麼不是夫人繡的?夫人繡得很好呢。”
孫權便笑了,道:“你看你看,就你那兩下,還敢詐我?”
謝舒泄了氣,嗔了青鉞一眼,青鉞笑著出去了。孫權問道:“你紮著手了沒有?”
謝舒點頭道:“紮了好幾下呢。”將紅腫的指尖給他看。孫權替她揉了揉,道:“行了,天太晚了,彆忙活了,傷眼睛,把東西收下去吧。”
謝舒便動手將案上的東西收拾了,朝歌伺候孫權洗了臉手,又抱了小鹿出去。待屋裡的人都退淨了,謝舒道:“不早了,咱們睡吧。”
孫權卻不讓她從自己身邊起身,抱住她道:“夫人的月事還沒完麼?”
謝舒被他擁得緊緊的,快要透不過氣來,她笑著掙脫他,道:“還沒呢,得再過兩三天才能完呢。”
孫權呻/吟了一聲,道:“可我就快要熬不住了,左右隻剩兩三天了,夫人,要不咱們……”
謝舒明白他的意思,紅了臉道:“那怎麼行,多臟啊。”
孫權低低笑道:“不臟,夫人可乾淨了。”見謝舒不肯,想了想又道:“那要不,夫人幫幫我吧。”
謝舒問道:“你想讓我怎麼幫你?”
孫權伏在她耳邊低低說了一句,謝舒的臉漲得通紅,推開他道:“不行!”
孫權委屈道:“為何不行?我不臟,我方才在步氏屋裡洗過了。”
謝舒蹙眉道:“我是你的正妻,不是什麼事都乾的,你若要胡鬨,找你的妾室去!”
孫權半真半假地逗她道:“那我可回去找步氏了,她一定很樂意伺候我,方才在她屋裡,她還給我引薦美人呢。”
謝舒心裡一緊,愈發蹙緊了眉頭。孫權見她不語,挑挑眉毛道:“我真走了?”卻並不真的起身,湊近了謝舒似笑非笑地打量著她麵上的神色。謝舒有些來氣,推開他上榻鋪床去了。
孫權原本隻是逗她,卻被她推搡得有些窩火,竟果真起身開門出去了。謝舒在帳中聽見動靜,氣得摔了手中的軟枕。
然而隻過了片刻,謝舒便漸漸不氣了,細細一想,反倒有幾分悔意。若孫權說的是真的,方才步練師為他引薦了美人,他卻仍是憋著火回來,說明步練師沒能得逞。孫權有些小孩脾氣,定是覺得自己能為謝舒守身如玉很了不起,因此向她邀功求賞來了,誰知謝舒非但不讚揚他,反倒還對他橫眉相向,怪不得孫權跟她賭氣。
謝舒有些後悔,想起身出去找他,卻又抹不開臉,況且外頭黑燈瞎火的,也不知去何處尋他。
過了半晌,謝舒正在被窩裡翻來覆去地拿不定主意,卻聽屋門一響,有人進來了。謝舒與孫權朝夕相處,已能分辨出他的腳步聲,聽出來人正是孫權,她心中一喜,連忙背朝著榻外躺著不動了。
孫權在榻邊窸窸窣窣地脫了衣裳,便掀帳上榻,鑽進被窩裡來了,靜了片刻,從背後輕輕地推了推謝舒,道:“夫人,是我不好,彆生氣了。”
謝舒心裡暖了暖,回過身鑽進了孫權的懷裡,孫權抱著她,謝舒問道:“你方才去哪兒了?”
孫權道:“就在門外轉了一圈,黑漆漆的沒處去,便又回來了。”他明白她的心思,又道:“我沒去步氏屋裡,我說氣話呢。”
謝舒道:“我知道,這才多大一會兒工夫。”
孫權不知想到了什麼,得意地笑了。謝舒聽見動靜,抬眼看看他,忍不住也笑了,問道:“你得意什麼呢?”
孫權斜眼看她,道:“你猜。”
謝舒心裡明白,在他的胸前捶了一把,道:“沒正經。”翻了個身背對著他,道:“睡覺!”孫權嗤嗤笑著從背後抱住了她。
建安六年元月,大喬誕下一個男嬰,遵照孫策遺命,取名為孫奉,是為孫策次子。
謝舒與孫權得了消息,便一同來到孝廉府看望大喬。這日雨霽雲消,風和日麗,自新年以來,頭一回有了點開春的意思,孝廉府正院裡的迎春花枝條微微泛青,正醞釀著吐出嬌弱嫩黃的花苞。
謝舒與孫權進了屋,外廂裡沒人,內廂屋門緊閉,門外擋著厚重的氈簾,想必是因為大喬正在月中,怕風怕寒。
屋裡靜悄悄的,侍婢們都格外放輕了手腳,孫權低聲道:“夫人,我是男人,不能進產房,我在此等著,你進去把奉兒抱出來給我看看。”
謝舒答應了,侍婢替她打起簾子開了門,謝舒進門一看,隻見屋裡光線昏昧,連窗前也擋著棉簾,火爐燒得很旺,溫暖而稍嫌沉滯的氣息裹上身來,微微出汗。
吳夫人和徐姝都在屋裡,孫紹也在,小家夥見謝舒進門,脆生生地喚道:“叔母!”跌跌撞撞地跑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