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雪後初晴,天光大好。午上時分,謝舒吃過了飯,本想呆在屋裡給孩子做小衣裳,朝歌卻勸她趁著天色好,去花園裡走動走動,以免生孩子時吃苦。謝舒拗不過她,便隻得穿戴了,帶著她去了花園。
深冬時節,園中的花木已凋儘了,梅花卻開得正好,披霜被雪,冰清玉潔。謝舒原本有些犯懶,此時卻有了幾分興致,一邊散步一邊摘花,朝歌在旁幫她捧著。
花園裡靜極了,隻有兩人踩雪的吱吱輕響和竹葉搖動的窸窣聲,一陣冷風刮過,謝舒忽然停下腳步,側耳傾聽了片刻,道:“朝歌,我怎麼聽見有小孩的哭聲呢?”
朝歌也側耳聽了聽,卻什麼也沒聽見,笑道:“哪有什麼小孩的哭聲?想是夫人快生了,總是惦記著孩子,因此聽岔了。”
謝舒道:“不對,我分明聽見了。”她緊走兩步來到牆根下,貼著院牆又側耳聽了片刻,道:“你過來聽聽,好像是從隔壁傳過來的。”
花園裡的這道院牆與隔壁家相鄰,朝歌走到謝舒身邊,便也聽見了,恍然道:“我知道了,想必是隔壁的阿鬥公子哭了。我聽張公說,阿鬥公子最近嘴角爛了一塊兒,疼得哭鬨不休,甘夫人怎麼也哄不好他。”
謝舒也是快要當娘的人了,聽說孩子受苦,心疼不已,道:“好端端的,嘴角怎麼爛了,是不是上火了?甘夫人請郎中給阿鬥看過沒有?”
朝歌道:“請了,還是咱們張公幫著請的哩,郎中說沒什麼大礙,隻讓甘夫人給阿鬥公子多吃鮮果。”
謝舒鬆了口氣,道:“那便好。”
朝歌道:“雖說如此,可甘夫人也頗犯愁哩,這裡是北方,不比咱們南方盛產瓜果,又是寒冬臘月的,上哪兒弄鮮果去?便是街上隻怕也沒得買。就算有得買,甘夫人身為人質,每月的給養隻夠溫飽,哪裡能買得起呢?在許都,隻有大戶人家冬日裡才吃得起鮮果呢。”
謝舒想了想,道:“上回曹丕送來的青梅還剩下小半罐,還有咱們秋天時醃下的酸杏子,你送些去給甘夫人吧。”
朝歌道:“那些都是醃的,哪裡是鮮果?就連夫人自己也都好久沒吃到鮮果了,可憐夫人還懷著身孕呢,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謝舒便也愛莫能助了,站在牆根下聽著隔壁阿鬥委屈的哭聲,隻覺一顆心揪成了一團。
這當口有個在內院裡伺候的小丫頭尋了來,對謝舒道:“夫人,咱們院裡來人了,說是子桓公子府上的,請您回去看看。”
謝舒如今一提起曹丕就來氣,蹙眉道:“他還敢來?還沒挨夠孔融的罵麼?”
謝舒當下腳下生風地帶人回到內院,卻不見曹丕的人影,倒是屋外的廊下站著位美人。她穿了身淡紫花蝶紋深衣,外罩一襲半身長的白狐皮大氅,發間簪著白玉步搖,身後跟著兩個侍婢,似是大戶人家的女眷。
那美人見謝舒進院,向她溫婉一笑,傾城容顏映著廊下叢生的梅花,像是花神降臨凡間,美不勝收,饒是謝舒已見過二喬的國色天姿,也不禁看得呆了,滿腹的怒氣頓時煙消雲散。
美人迎上前,雖是與謝舒初次相見,卻並不生疏,像是位故人一樣拉起謝舒的手,明眸流轉,將她細細地打量了一番,親切道:“這位想必便是謝妹妹了。”
謝舒道:“是,妾身孫謝氏,敢問夫人是……?”
那美人笑道:“我叫甄宓,是子桓的妻子,子桓這些日子忙於朝務,實在不得空,讓我來看看你。”
謝舒忙施禮道:“原來是甄夫人,妾身有失遠迎。”
甄宓還禮道:“妹妹可折煞我了,論官位,子桓是五官將,吳侯卻是侯爵之尊,該我向妹妹見禮才是。”
謝舒道:“妾身不敢。”
兩人一同進屋坐下,謝舒命朝歌上茶,甄宓打量了一下周遭,道:“這間府邸地方狹窄,想必比妹妹在江東時的舊居差多了,讓妹妹住在這裡,實在是委屈了。”
謝舒親手遞過一盞茶湯給甄宓,道:“不委屈,妾身身為人質,能有一處安身之所已然心滿意足了,何況曹司空寬愆待下,從不曾為難妾身,妾身感激不儘。”
甄宓道:“聽聞你是懷著身孕來朝為質的,身為女子,實在膽氣可嘉,我剛聽說時著實被嚇了一跳,若換作是我,真是連想都不敢想。”
謝舒道:“夫人過獎了,妾身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甄宓關切道:“我看你的肚子也不小了,是不是就快生了?”
謝舒道:“是快生了,再過一個月便是產期了。”
甄宓歎道:“咱們女人生孩子不容易,你孤身在外,無依無靠的,就更加不易了,若是缺什麼少什麼,千萬要知會我一聲,我好派人給你送來。等到你生產那日,我也來陪著你,我雖幫不上什麼忙,但好歹生過睿兒。”
謝舒道:“如何敢勞煩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