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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有個謝夫人 孰若孤 5335 字 10個月前

傍晚的皇宮肅穆寧靜,黯淡的餘暉投下凝重的陰影。謝舒走在幽長的巷道上,隻見兩側的宮牆巍峨如山壁將傾,壓得人透不過氣來,夾著的一線天幕逼仄局促,一群歸巢的烏雀正緩慢地飛過,嘶啞的叫聲悠長不絕。

謝舒隱隱地有些不安,緊兩步跟上引路的宮婢,問道:“銀屏姑娘,還沒到麼?”

銀屏回眸一笑:“就快了。”

謝舒試探道:“姑娘可知貴人主子傳我何事?主子與我貴賤懸殊,素無往來,甚至連話都不曾說過一句,我實在想不出她為何召我進宮。”

銀屏道:“貴人也沒說,我們做下人的,亦不敢多問,隻是照吩咐做事罷了。”

說話間,從巷道那頭走來一隊巡防的宮衛,因著天晚了,打頭的提著風燈,兵甲鏗鏘。銀屏似是十分警醒,當即快走幾步,將謝舒引上了側手邊一條更為幽暗狹窄的甬道,道:“側夫人這邊走吧。”

謝舒見她行事詭秘,竟怕被人看見似的,心下愈發疑慮,卻也隻得跟上她,又問:“貴人若是有事吩咐,大可在白天傳召,為何卻在晚上?宮裡有宵禁,耽擱久了,怕出不了宮。”

銀屏笑道:“側夫人的心可真細,貴人主子傳召,全憑心情罷了,哪管什麼時辰不時辰的?何況就算出不了宮,宮裡也有的是地方安置,側夫人放心就是。”

她雖溫和可親,言笑晏晏,但嘴頭上卻似鐵打的一般,一句實話也套不出來,謝舒情知問也是白問,便不說話了。

過了盞茶時候,到了一處宮殿,便是曹華所住的嘉寧殿了。謝舒隨銀屏進了正殿,隻見殿內燈火昏暗,主案上燃著盞朱雀銜枝燈,幽幽地映出主位後一道枯瘦嶙峋的宮裝人影。堂下左右側席皆已撤去,卻侍立著兩行宮婢,在梁柱投下的陰影裡一動不動,像是泥塑的一般。

銀屏將謝舒引進正殿,便退下了,在身後將殿門緊緊地關上。沉重的吱呀聲在死寂的夜裡聽來尤為刺耳,謝舒更加不安,隻得跪下,恭敬道:“妾身叩見貴人主子,願主子萬事順遂,喜樂安康。”

“安康?”主位上的人喑啞地一聲冷笑,像是方才路上聽過的鴉鳴,她吃力地傾身向前,微微躍動的燈焰照出一張枯憔的臉,兩頰深陷,麵如死灰,唯有一雙清淨憂傷的眸子,依稀能看出往日的少女模樣:“你看看我,還有半點安康的樣子麼?”

謝舒不敢仰視,謹慎道:“貴人近來玉體不適,妾身有所耳聞,甚是牽掛,隻是身份低微,不能進宮探望,還望貴人恕罪。”

曹華切齒道:“彆說得比唱得好聽了,你的牽掛,我可受不起!我病成如今這個樣子,全是拜你所賜!”

謝舒愕然抬頭道:“貴人何出此言?妾身不明白。貴人與妾身雲泥之彆,從無來往,妾身何曾害過貴人?”

曹華揚眉道:“左右我就快死了,便與你說個明白,也好瞑目!”她頓了頓,顯是牽動了情緒,劇烈地喘息了一陣兒,才續道:“你雖沒害過我,但我卻是因你而死。從前我一心傾慕郭祭酒,他愛的卻是你,我隻得對他死了心,轉而愛上了陛下。誰知陛下當初與我相識,竟是因為我在宮宴時穿了與你一樣的衣裳,他把我錯認成了你!可笑我曹華一世清高,到頭來卻不過是彆人的替身!我就快死了,你也彆想獨活,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得到!”

她的話音一落,殿中侍立的宮婢忽然有了動作,兩個高壯的丫頭上前一左一右摁住了謝舒,顯是早有準備。旋即謝舒頸間一涼,已被一條白綾索住了咽喉。

心中的驚懼無以複加,謝舒掙紮著道:“等等!你說郭嘉和陛下都愛我,那隻是你的臆測罷了,他們親口對你承認過麼?”

曹華猶豫了一下,微微有些失神。謝舒看在眼裡,見機又道:“你想不想知道他們是如何對我的?說他們愛我,簡直可笑,也隻有你肯信罷了!”

曹華似信非信地看著她,片刻揮了揮手,頸間的白綾稍鬆,謝舒長出了一口氣,道:“我剛來許都為質時,曾被郭嘉駕車衝撞過,那時我還懷著孩子,險些一屍兩命!司空北征冀州時,陛下為了左右戰局,下旨遣我回吳,硬要將我們母子分離。司空得勝歸來後,嫌我礙事,把我抓進牢裡,若非子桓相救,隻怕我早就死了!他們若是愛我,怎會如此傷害我、利用我?他們自詡深情,可為了各自的野心,他們毫不猶豫地拋棄我!就算是子桓,對我也並非一心一意,他還有甄宓、有郭照,我不過是他眾多姬妾中的一個,他今日可以救我,明日也可以救彆人,並沒有什麼不同。”

曹華眸中的堅冰漸漸融化了,輕聲道:“果真麼?我還以為你過得很幸福。”

謝舒歎道:“你羨慕我,卻不知道,我自有我的難處。郭嘉也許不愛你,但他從未傷害過你,陛下更是給你名分,給你榮寵。男人的愛,是這世間最奢侈又最下賤的,奢侈是因為沒人會為了情愛而放棄權勢,下賤是因為一個男人可以愛你,也可以同時愛著很多人。隻有你這種生在權貴之家,被人寵著長大的女子才會在乎這些罷了。曾經我也痛徹心扉地愛過孫權,更怨恨他不夠愛我,可當我背井離鄉、九死一生地來到這裡,我才明白活著才是最重要的。你為了虛無縹緲的感情,如此作踐自己的身子,值得麼?你想過丁夫人沒有?”

曹華想到母親,便不覺落下淚來,喃喃道:“不值得,的確不值得,我若是能早些明白這道理便好了,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是夜皇帝劉協去了伏壽的長秋宮。帝後二人用過晚膳,伏壽見劉協始終鬱鬱的不大說話,便關切道:“陛下是怎麼了?方才飯也沒吃多少。”

劉協摒退了殿內的宮婢,看她們關了門,才道:“這些日子以來,曹華嘔血的樣子一直在朕眼前晃個不停,上朝時亦是,睡覺時亦是。皇後你說,咱們這麼算計一個無辜的女子,是不是有些過了?”

伏壽神色悲憫,口氣卻是淡淡的:“臣妾還是那句話,曹華固然無辜,但這世上有誰不無辜?生在亂世,身不由己,都是命罷了。陛下、臣妾、還有含恨而死的董貴人,都是一樣的。陛下若是不忍心,便想想曹操把持朝政,淩鑠漢室,有多少宗族老臣死在他的屠刀之下?曹華身為曹氏的女兒,也算是替他還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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