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下有個廚娘名叫俞泗,是上個月才來五官將府上做工的,因著初來乍到,平常也不多話,隻是自己默默地低頭乾活。
這日午後,俞泗了結了手頭的活計,便趁著此時不當飯口,出府回家去了,想給賦閒在家的兄弟做頓飯吃。誰知到家一看,屋裡卻沒人,榻上空蕩蕩的,隻有掀開的被褥。
家門半開著,俞泗見鄰家的大娘正在門外探頭探腦地向內張望,便詢問道:“王大娘,看見我兄弟出門了麼?”
王大娘推門進來,緊張兮兮地拉住她的胳膊道:“我正想與你說哩,你家俞三兒被大理寺的官兵給逮了去,官爺讓你拿錢去獄裡贖人哩!”
俞泗吃了一驚:“什麼?他……他怎會被大理寺的人抓去?”
王大娘歎了一聲:“今早你出門後不久,你兄弟也出去了,我正在門口擇菜,正好看見了。本也沒當回事,但晌午頭忽然有官兵上門,你不在家,就找上了我,說你兄弟在街頭聚賭,犯了禁令,被抓進了大理寺,因著賭資不多,就不過堂了,隻是要拿錢去衙門贖他出來,否則就要給他過堂定罪。”
俞泗登時慌了神,她一個本分度日的平頭百姓,從沒與衙門官府打過交道,本以為自家兄弟雖然遊手好閒、荒唐頑劣,但也不過是小作小鬨罷了,誰知他竟惹出了這麼大的禍事。
俞泗又氣又急,謝過了隔壁王大娘,便把身上家裡能找著的銀錢都拿上,急急忙忙地去大理寺救兄弟。
到了衙門口,戍衛盤問了幾句便放了她進去。公堂上已有幾個布衣百姓在排隊繳錢畫押了,都是聚賭被抓的家人。俞泗忙也過去排著,生怕身上帶的錢不夠,便悄聲問前頭的一個老伯:“贖人要花多少錢?”
公堂上極為肅穆,司執筆畫押的書吏聽見動靜,吆喝道:“都安靜點!”
老伯不敢說話,回身比了個數,俞泗看得明白,放下心來。
不一會兒前頭的老伯排到了,按數繳了銀錢,書吏便讓身旁立著的獄卒帶他去領人。俞泗上前欠了欠身,恭敬道:“官爺好,民婦來贖自家兄弟。”
那書吏心不在焉的,看也不看她一眼,略不耐煩地道:“你兄弟叫什麼?”
俞泗道:“俞三兒。”
那書吏才抬頭看了她一眼,問:“你是俞泗?”
俞泗覺得奇怪,不知他為何知道自己的名諱,卻也不敢問,隻得道:“是。”從懷中掏出錢來,送到公案上:“大人,這是民婦的贖資。”
那書吏瞥了一眼,卻道:“這不夠。”
俞泗吃了一驚:“怎麼不夠?方才那位大伯不就繳了這個數麼?”
書吏垂下眼寫字,連眼皮都不抬一下:“他是他,你是你,誰讓你弟弟是俞三兒?”
俞泗不解道:“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那書吏停了筆,抬眼看看她:“沒什麼意思,若要贖人,就拿雙倍的贖資來。”
俞泗驚道:“這是為何?大家都是一樣的,為何我家就得拿雙倍?我手裡隻有這些錢了!”
書吏不耐道:“沒錢就彆贖,等著上刑定罪吧!”伸手將她從眼前趕開:“去去去,彆在這兒擋著,後頭的快點過來!”
排在俞泗之後的是個農婦,她戰戰兢兢地走上前,問道:“那我家也得拿雙倍麼?”
那書吏沒好氣地道:“再問就是雙倍!”
那農婦聽出是不用的意思,忙繳了銀錢,跟獄卒去領人了,後頭的人見狀都不敢為俞泗鳴不平,生怕連累自家,隻好同情地看著她。
俞泗氣憤已極,不明白書吏為何針對她,卻也有苦說不出,隻得忍氣吞聲地返回家籌錢去了。左鄰右舍好話說儘地借了一圈,好不容易湊足了雙倍的贖資,又忙忙地去了大理寺。
此時公堂上已沒人了,隻那位畫押的書吏坐在公案後喝茶。俞泗將銀錢奉上,忍著氣道:“這回可以放人了吧?”
那書吏吹著茶葉沫,斜眼看了看敞開的錢袋子,道:“還是不夠。”伸出三根指頭:“得三倍。”
俞泗再也忍不得了,氣得道:“方才不還是雙倍麼,怎麼我回家取一趟錢的工夫,就漲到三倍了?大人為何對民婦如此不公?”
那書吏喝了口茶,似笑非笑地道:“本官就是要這麼對你,你接著回家拿錢去吧,到時候我再漲到四倍就是。”
俞泗氣得張口結舌,不禁高聲嚷罵起來:“都說無官不貪,我今日算是見識到了!可我家又不是高門富戶,隻是貧民,糊口尚且艱難,大人要訛錢,是不是找錯了人?都說大司空治下嚴明,衙門裡怎麼會有你這種狗官!”
那書吏全不當一回事,盤著腿坐在公案後喝茶。俞泗見贖人無望,氣得哭了。
鬨了一會兒,從後堂內走出來一位官員,正是寺裡的少卿王朗。俞泗見他一身官服,情知他的官銜在書吏之上,忙跪下道:“民婦求大人做主啊!”
王朗蹙了眉道:“怎麼回事?”
書吏回頭見了他,一改方才的傲慢,起身向他見禮:“大人,這位便是俞三兒的姊妹俞泗,方才大人在內辦公,小的便沒敢驚動大人。”
王朗看了眼俞泗,對他道:“知道了,下去吧。”書吏便恭恭敬敬地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