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那些旁人口中和紙麵上記載的海妖都不一樣,他不唱歌,他對過去保持緘默,他對自己避而不談。
他從沒有提起過自己的過去,連名字都至始至終都未告知。
他太神秘了,卻又對她那麼的好。
姬訣沒想過海妖的母親會生活在永夜帝國,是將自己的孩子帶到了這個危險之地。
那些海妖身上的傷痕呢?
也是那位母親親手所為?
海妖幾乎不會拒絕她的要求,無論她去哪裡,他能跟著都想寸步不離地跟著。
哪怕她有自己的事要忙,顧不上他。
他也能毫無怨念的在門口等上一整天,或者就安安靜靜的坐在角落裡看著她,看上很久也不主動打擾她。
海妖會主動阻止她去做什麼事,這太異常了。
尤其在石像魔到來前,她想一個人去找安妮,不想將他卷進危險,讓他離開。
那時他是怎麼說的來著?
“你還記得剛才在他來之前,你跟我說。不管我想要做什麼。你都會陪著我。就像是以前那樣。”
姬訣壓著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想法,她冷靜的拋出試探,“我現在隻想去拿回安妮的象征物。你是要阻止我,還是陪我一起去見你的母親和那個該死的侯爵?”
在聽到‘母親’‘侯爵’這些字眼的時候,他的眼神和表情已經給了她極為明顯的答案。
很明顯的畏懼和逃避,以及一些害怕。
他畏懼的不是危險,而是這兩個字眼後麵所代表的存在。
那不是離開家人幾年,將要回家的遊子會有的狀態,反倒像是動物遇見曾經給予過傷害的獵人,條件反射般的僵硬恐懼,一心躲避。
她的腦海中浮現出初見時他身上新傷與舊傷斑駁堆疊的樣子,混雜著酸澀憤怒的情緒,她的腦海中勾勒出他的年齡更小一點,身材更瘦小卻遍布傷痕,奄奄一息被黑暗所籠罩的樣子。
怎麼會這樣?
女妖不是以善良美麗出名的自然造物嗎?
為什麼?
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姬訣觸碰到了他一直隱藏的過去,她找到了海妖躲避其他人目光的原因,她已經能推斷出不愛開口說話的理由,她抓住了有關於他過去的殘影。
海妖將自己關在這間小小的房間裡,因為他從沒有獲得過足夠的勇氣走出去,本該保護他的母親卻是給予他最多傷害的人。
他隻有將自己藏起來,才能有一點安心。
姬訣克製情緒,陳述出結論,“你不想見到你的母親,因為她曾經傷害過你。你不僅是不想見到她,你是在害怕她,你一直在逃避麵對她。”
輕輕鬆鬆的被她一句話點明了心底最大的秘密。
海妖呼吸一滯,鬆開了她的手腕,後退一步。
他垂下頭躲避她的目光。
她的目光,她的聲音,這裡的一切都變成了粘稠的沉重的泥沼將他不斷包裹,讓他感覺難以呼吸。
姬訣上前一步,她迫使他抬起頭,那雙藍眼睛仿佛能直直的看進他的心裡,“你在害怕什麼?你怕死嗎?”
海妖想要扭開頭,但姬訣的力量變得前所未有的大,她毫不留情的掐著他的臉,用力量壓製住了他的掙紮。
其實海妖如果全力掙紮,她不一定會這麼容易,隻是他總是下意識的順從於她,就連掙紮也顯得格外膽怯微小。
她咬著牙說道:“告訴我,你在害怕什麼?你怕死嗎?”
海妖的雙眼中彌漫開水霧,晶瑩的水光包裹住雙眼。
“我不怕死。”
姬訣放開他的臉,剛才她的粗暴在他臉上留下了兩道紅印。
但此時她的態度又突然柔和下來,注視著他臉頰上的紅印,用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輕聲問他,“你疼不疼?”
海妖原本在她粗暴掐臉的時候就感到委屈,雙眼含淚,但尚且能忍耐。
此時她溫柔的詢問反倒讓他忍不住落下了淚,“不疼。沒關係。”
姬訣輕輕撫摸著他的麵頰,原本她就長得和安妮很像,女巫大多都有著美豔的麵容隻是因為她神色間的懵懂單純而顯得格外青澀。
但此刻她好像一夜之間長大,眉眼間透出一種格外迷人的味道,“你不怕死,你不怕危險,那你怕我嗎?”
“有你在身邊,我就不害怕了。”
他喉頭滾動,低低的求她,“海尼薇,你一直陪在我身邊不要丟下我好不好?不要去見他們了。我們走吧。走的遠遠的。離開這裡。”
他雙眼都是從未有過的痛苦與哀求,“我們去人類的帝國,去精靈的國度,去看陽光下的森林。”
去哪裡都好,隻要不去見那些人。
他刻意忘記,他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但其實隻是在逃避而已。
他不明白為什麼這個幻境會將那些他拚命想要忘記的人栩栩如生的還原。
聲音麵容,就連說話的語氣都一模一樣。
那些人就是他記憶中的樣子,麵對他們,他無法不痛苦,他無法保持冷靜,他就像是真正回到了過去。
姬訣伸出手緩緩抱住了他,掌心隔著衣服貼上他的後腰肌肉,“我會在你身邊,一直陪在你的身邊。你要相信我,我答應過你,我會永遠保護你,我們會永遠在一起。你相信我嗎?”
源源不斷的溫暖從她的懷抱和掌心傳來,她的聲音是那麼的具有誘惑力,讓人想要相信。
就像是驅逐黑暗的火炬。
他僵硬的身體緩緩在她的懷抱中放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