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南忽然開始明白石青臨當初的那句話,以後回想起來,這些人的青春裡都有過他的痕跡。他們都曾為他的遊戲熱烈瘋狂過。
她放下手機,不自覺地翻個身,臉埋在枕頭裡。
這個圈子她還沒有完全融進去,有些感受卻已能體會了。
※※※
在區縣的第二個早晨,又是在沒見到塗庚山的狀況下來臨的。
塗南不用猜也知道他肯定是去了報社,好不容易找到他們報社的電話打過去,正好是昨天那位同事接的,果然塗庚山是去那裡關心刊報情況了,他叫塗南彆擔心,回頭就親自給她把人送回來。
塗南說:“你最好直接把他送去醫院。”
同事無奈:“那我就做不了主了,這得聽你爸的。”
聽他的永遠去不了。
掛了電話,這空蕩蕩的院落塗南也不想待,她走去廚房看了看,冰箱裡依然空空如也,回房拿了錢包出門。
到了院外,窄巷深深,儘頭處立著一道熟悉的人影。
石青臨靠在那兒,手指在手機上飛速挪移,在她接近的時候收手抬頭。
塗南驚訝地停下腳步:“你還沒走?”
“我應該沒說過我要走。”
“……”好像是沒說過。
石青臨今天穿了件黑西裝,一看就是新的,一絲不苟,似株黑鬆。他直起腰,隨著這個簡單的動作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仿佛已經站了很久沒活動一樣,然後和往常一樣說:“走吧。”
塗南問:“走去哪兒?”
“那得看你了,”他抬手捏一下肩,“這地方我又沒你熟。”
“……”塗南走去他身邊,他看一眼她的腳,“昨天一晚上休息好了?”
“本來就不要緊。”她先朝前走了。
巷子曲曲折折,七拐八繞,塗南有點佩服石青臨隻走過一遍就能準確無誤地找過來。
出了巷子,街道一下就寬闊了,昨夜下過一場雨,現在路上依然濕漉漉的。近處房屋挨著房屋,不知誰家剛會走路的小孩兒追著個狗咯咯笑著跑了過去,後麵大人在追;還有人在路邊擺攤賣菜,一邊跟人討價還價一邊目光如炬地盯著四處,隨時準備在城管出現的刹那跑路。遠處則是天色灰藍,一座青山披著淡薄的霧靄冒出頭。
石青臨問:“那是什麼山?”
太過嘈雜,塗南沒聽清,“什麼?”
他指著那山,低頭湊近又問一遍:“我問那是什麼山。”
塗南看一眼,“白土山。”
石青臨已朝那裡走,“去看看吧。”
塗南頓一下才跟上去,不是說去哪兒看她的嗎,怎麼成陪他去看山了?
看著很遠,其實不遠,走了百步就到了山腳下。
一下甩開那條街後,周圍顯得特彆安靜,石青臨覺得這裡才是說話的地方,他抬頭往上望:“這地方像不像那座靈曇寺的山?”
塗南也往上看,是有點像,隻不過沒有那座山好走,這裡的山道隻是一塊塊墊上去的大石。
石青臨手抬一下,示意她先行。
就連動作都跟靈曇寺裡那次一樣,塗南懷疑她是來做導遊的了。
“你要上山乾什麼?”
“我昨天聽展館裡的人說,這裡有座白土山的土是可以作壁畫的。”
塗南意外,其實她之所以會知道這座山就是因為這個,沒想到他來這兒居然不隻是看看,還真往深去了解了。
最終,一女一男先後成一字縱隊往上緩行。
大石上原本就有點青苔,雨水的作用使之愈發濕滑,塗南走了幾步就覺得難受,她的腳踝昨天崴了一下雖然不嚴重,走山道卻還是有點兒不爽利。
她轉頭看一眼,石青臨在後麵亦步亦趨。
塗南又往上走了幾步,乾脆心一橫,說:“等一下。”
石青臨停住,就見她俯身脫了鞋,把褲腿卷了兩道,手提著鞋,赤著腳往上走。
濕漉漉的石塊上泥混著水漬,女人的兩隻腳白嫩如膏脂。因為位置關係,石青臨比她矮了半截,視線一垂就將這一切儘收眼底,他不自覺地眯眼,早知道她膚白,但從未像此刻這樣白的這麼有衝擊力。那腳踝的外圍還有一小圈微微的紅腫,儘管不明顯,還是因為膚色差而暴露了出來。他心如明鏡,抬眼看她纖瘦的肩背,昨天逞強的後果。
“走慢點吧。”他把原本就不快的速度又放慢了半拍。
塗南以為他累了,抬腳放緩,少了束縛的雙腳舒服了很多。
山頂是去不了的,連日下雨早就被圍了,山腰因為有個很小的土地廟,倒是還有人往來。
雖然不是什麼旅遊景點,也照樣有人在廟外占地做生意,一台冰櫃,一把大陽傘,就成了個門麵。
石青臨走過去買水,結果沒有水了,隻剩了冷飲,看起來所剩無幾,估計是換季期的最後一批了。
他看一眼塗南額頭上細密的汗,拉開冰櫃,掃了一圈,憑觀感挑了一個,遞過去。
塗南覺得這是小孩子愛吃的東西,搖頭:“不要。”
他手晃一下,“拿著,我還得付錢。”
塗南隻好接了。
山風吹過來,微微的涼。
塗南咬了一口冰淇淩,嘶一聲:“怎麼這麼酸?”草莓味兒的,也太重了。
石青臨笑,“不好意思,我不吃這個,隨便選的。”
又一陣風吹過來,臨高遠眺,叫人整個心胸都暢快了許多。
塗南放棄繼續吃冰淇淩的時候,看見石青臨已經脫去身上西裝,正在解袖口紐扣,修長的手指挑開紐扣,卷起衣袖,他迎著風垂著眼,又解開兩顆衣領紐扣。風拂過他額前碎發,瞬間就讓他從精英轉為一介閒散客。
她忽然覺得這時候的他出乎意料的迷人。
“吃完了?”石青臨看了過來。
“不想吃了。”塗南不想勉強自己的胃,轉頭去找垃圾桶。
等她回來,石青臨已經好整以暇地等著她了,“土呢?”
塗南走到往山頂去的道上,蹲下來,拔去幾叢草,露出下麵一大片白色的土層,她用手指撥了撥,說:“這裡的白土比較細,以前有臨摹師用它來做底色臨摹壁畫。底色就是做出牆壁效果,也不是非要用白土,一般根據臨摹對象的畫麵效果和畫法而定,手法要求也高,如果底色做不好,會直接影響後麵的敷色。其實用這些白土做底色的那些臨摹作品都不是很成功,展館的人會那樣跟你說,無非是強行扯點關係,讓你覺得這小地方很有壁畫的曆史底蘊罷了。”她還是第一次跟人耐心地說這些。
石青臨明白了,“原來臨摹壁畫有這麼多講究。”
“嗯,我的老師以前一整年才臨摹了八平方米的壁畫,這還算是快的了。”頓一下,塗南又說:“當然,如果是自己創作的壁畫就沒這麼多講究了。”
石青臨點點頭,人隻要走出一步,就會看見更多。他的眼睛從那堆白土移到塗南的臉上,彼此注視著,似乎誰都有話要說。
最後還是他開口:“塗南,我們談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