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南後退一步,方便她打開車門。
黎母從車裡下來,身上穿的也是件呢絨的女士大衣,駝色的,樣式乍一看,跟她身上的很像,作為一個有錢人,這種打扮有點樸素,更彆說這有錢人渾身上下連個首飾都沒有。
塗南以前從沒見過她,也就表演的時候遠遠看到了個影子,現在離近了看,越看越有種古怪的感覺,唇抿著,下頜的線條慢慢地收緊了。
“塗南是嗎?”她問,好像再一次確認一樣,臉上仍是那種扯出來的笑容,“剛才我就來了,沒進去,怕認錯了。對了,還沒自我介紹,我叫……”她頓一下,“我叫蘇婉。”
塗南終於知道為什麼感覺古怪了,是因為她站在這裡全身的一個輪廓,說話時的聲音,以及她現在報上的名字。
“蘇女士,”她把凍僵的手收進口袋,點個頭,“很高興認識你,可惜我今天沒什麼時間,有什麼事的話,我們下次有機會再說吧。”
沒等對方答複,她轉頭走了。
後麵有腳步聲,似乎是跟了幾步,不過最後沒跟上來。
陽光淡的沒有溫度,街上還是有很多人,塗南一路走到公交站牌下麵,聽到手機響了聲,掏出來看,是石青臨。
石青:告訴你個好消息。
石青:有幾個新資方聯係了我。
石青:你的功勞。
前幾分鐘在路上,就像飄著的一葉舟,他的話像手,一下把她的思緒扯回來了。塗南好受許多,是替他高興。
塗南:等你回來慶祝一下。
石青:有這麼高興?
他破天荒地發了個笑的表情。
塗南:嗯,今天特彆高興。
石青:為什麼?
塗南:就是高興。
石青:你高興就好。
她也回了個笑的表情。
抬起頭,看見一個年輕的父親扛著孩子在旁邊等車,孩子的小手還被一旁的母親握在手裡,其他等車的乘客閒得無聊都在逗小孩,鬨哄哄的,又很溫馨。
她不等這趟車,離開了站台。
沒有坐車,也沒去地鐵站,一直走著,她打算走到家附近了就去買點菜,晚飯做的豐盛點,腦子裡計劃的都是實際的事情,卻在偶然一回頭的時候,發現那輛加長轎車還在後麵跟著。
塗南轉過身,就在路口站下,雙手收在口袋,眼神淡淡地看過去。
看著那車一路開到了跟前。
車門開了,那位蘇女士有點匆忙地走下來,“塗……”一個字喊了出來,又戛然而止。
“這裡不讓停車。”塗南說。
蘇女士馬上回頭,讓司機開去彆處,不用等她,再回頭時,發現塗南已經走遠了。
應該說,從一開始,就沒有要停的意思。
她有點慌忙地追了上去,“南南!”
塗南收住腳。
沒想到再次從這個人口中聽到這個稱呼,是在這種情境下。或者說,就根本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
她的母親,生在江南溫婉之地,就連名字裡都有個婉。
叫蘇婉。
她怎麼可能會忘了呢。
※※※
路邊一家飲料店,外麵有撐著傘的露天座位,兩人相對坐著,久久無言。
蘇婉兩隻手擱在桌麵上,手指絞著,看對麵的塗南,一眼又一眼,她眉眼像塗庚山,皮膚像自己,白白淨淨的,小時候沒少被人誇過,可性子好像誰也不像,這麼冷這麼淡,不知道隨了誰。
“南南,不知道你爸爸有沒有跟你說過我的事,這些年……”話忽然哽住了。
塗南發現她跟生母真是一點也不像,人如其名,這是個溫婉柔情的女人,難怪被她爸惦記了一輩子。
蘇婉順口氣,斷斷續續地開了口:“我還以為,這輩子都不會見到你了。”
“我也是這麼想的。”她說。
蘇婉苦笑。
很多事情塗南都不知道,其實當初她跟塗庚山結婚時正處在人生低穀,塗南的外公外婆雙雙離世,她原本有個不錯的家庭環境也沒了,又跟摯愛分了手,是塗庚山把她拉出了低潮,兩個人才走在一起。在頭幾年是很美好,可惜久了矛盾就出來了,壓抑的婚姻生活讓她漸生抑鬱,或許是夫妻倆都不會處理關係,最終離異,她逃離了家庭。
真的是逃,她跑去了國外,借著再深造的名義斷了跟塗庚山的一切聯係,甚至連壁畫的喜好都割去了。
逃避的結果就是無法再見女兒,沒有顏麵,一年一年過去,知道塗南長大了,就更膽怯了,因為孩子一旦懂了事,獨立了,就不可能再原諒她了。
重回這座城市時,她還想著悄悄去看一眼塗南,看看她現在長什麼樣,生活得如何,卻沒想到會在那種情況下看到她,在舞台上,聚光燈下,不用說名字,一眼就認了出來。
“是我對不起你……”她歎氣。
塗南覺得挺好笑的,她爸苦心孤詣地希望她進徐懷組裡,去臨摹壁畫,沒想到她媽早就把這喜好丟了,這真是夠諷刺的。
“黎真真是你女兒嗎?”她隻問了這一句。
“不,不是,她不是我親生的。”蘇婉忙說:“我和她父親在一起後她還小,這麼多年她就管我叫媽媽了。”
“嗯。”塗南不想細想,她跟黎真真年紀差不多,所以黎真真還小的時候,她又能多大呢,自己的生母卻成了彆人的媽,嗬護著彆人長到了今天。
她輕輕牽一下嘴角,笑了。
蘇婉被她那一笑弄得頭皮發麻,身體不自覺地往前傾,“南南,我什麼都不求,隻求你讓我補償你,什麼要求都可以,隻要我能做到,你儘管開口。”她說得太急,有點語無倫次,“真的,我不求你原諒我,也不求你認我……”
“媽。”塗南忽然叫她。
蘇婉一下驚住了,嘴唇都發顫,眼裡還有淚花,臉上又有笑,說不出來什麼神情,“南南……”
“能不能請你去見我爸一麵?”塗南笑一下,“還有,能借我筆錢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