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燁站在逼仄的衛生間內,眉頭緊皺,因酒意而起的暈紅仍綴在薄薄的眼皮末梢,一點未消。他一手撐著洗手台,一手掬起一把冷水澆在臉上,冰冷的涼水帶來的刺激令他清醒了些,卻也讓喝斷片後的頭疼越發猛烈。
江燁抽過兩張紙巾擦乾臉後,睜開了眼,一片清明冷靜的眼底有著細細血絲,顯示著多日熬夜後又大醉一場的後果,襯得他麵容越發蒼白陰鬱。
他垂眸關了水龍頭,水聲暫停,一門之隔外兩個女孩的竊竊私語一下子顯得大聲起來,但她兩似乎並沒察覺到什麼異樣,仍在嗡嗡地討論著他。
這衛生間隔音像假的一樣,聲音隔著一道門清晰地傳到他耳邊。
“……江老師雖然為人孤僻了點,但還算寬容大度,你順便問問他能不能幫咱兩在《山海錄》裡安排點角色。”
這把比較熟悉的懶散聲音是紀薇,江燁頓了頓,側頭看向門外,沒一會兒又聽到另一個女聲催促。
“你趕緊進去送藥,千萬表現地溫柔賢惠一點,我倆的事業和未來可都捏在你的手裡了。”
江燁沉默地站直了身子,有一種被當成人傻錢多的土老板當麵忽悠的無語。
他不是不知道圈內水混,想靠野路子往上爬的藝人為數不少,隻是一般有點眼色和自知之明的都不會想要從他這邊撬門——他一向不被人情左右,跟天華傳媒合資投拍代表作又是第一次涉足影視圈,稍微拎得清的都知道他絕不會輕易為了誰自降水準,那是在拿自己的名聲和千萬投資開玩笑。
因此《山海錄》籌備期已有大半年,至今未有人敢把主意打到他頭上來。
就算有,也大多是展示專業水平或演技,甚至有提出帶資進組的,從沒有人如此手段拙劣地想要摻和進來,拙劣到他甚至好奇她打算怎麼‘溫柔賢惠’,如果是昨晚那種程度的,那簡直是在挑釁他的智商和容忍度。
其實他絕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麼‘寬容大度’。
“咚咚——”兩聲敲門,“江老師你好了沒,好了開下門,給你送解酒藥。”
紀薇不知道自己剛剛調侃韓悅的話已經被正主聽了個徹底,她肩膀靠在門上,一手捏著手機和藥,一手端著水,像等女友上廁所的高中生般百無聊賴。
江燁垂眸給她開了門後,她準備把東西送到就走,結果兩隻手都舉酸了,才見他伸出一隻手,慢吞吞地從她掌心取走兩顆藥,低頭捏指間看半天,不知在謹慎些什麼。
紀薇以為他在遲疑這玩意有沒有用,一撩眼皮道,“水素解酒丸,托朋友國外帶回來的,我自己也一直吃這個。”她語調懶洋洋的,又恢複了平日模樣——之前是怕惹到江燁才緊張,剛見他不怎麼遷怒,就立馬又鬆懈下來了。
江燁嗯了一聲,又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他以為會聽到的假模假式的噓寒問暖——按照她昨晚裝清純那個演技,他預料到她就算裝關切也不會多真情實意。
但等半天也沒等到,他不由得皺眉,“……說完了?”
紀薇以為這是江大佬嫌棄自己話多煩人,她覺得很無辜,這才說了幾十個字就嫌煩了?也沒比上輩子多說多少啊,她不由得抬頭看過去,結果一見燈光下江燁蒼白中泛著異常潮紅的臉色和眼底遍布的紅血絲就愣了,“大佬……你剛照鏡子了嗎?”
江燁表情莫測地看著她,心想這是什麼路數,但還是點了下頭,“怎麼?”
他有點擔心這姑娘等會脫口而出一句土味情話,本來就夠頭疼反胃的了,實在是聽不得那種東西。
但很快就發現,紀薇完全沒那個意思,她開口就是一句,“沒有……就是覺得你臉色真挺難看的。”
她這句話倒是說得格外情真意切,一點作偽的神色都沒,看得出完全不是演技,是真心實意。
江燁:“……”
這就是她跟人套近乎的手段?領教了。他麵無表情地吃了藥,把杯子裡的水也喝了,然後當著紀薇的麵把衛生間的門關上。
江燁一個人在衛生間裡麵撐著洗手台又等了一會兒,確認剛喝下的水沒有反上來,也沒有再想吐的感覺,這才準備開門出去。
結果手剛放在門把手上,又聽見外麵兩個人在低聲說話。
“……最沒話語權的就是原著作者和編劇了,江老師管不了這個,我為這個去獻殷勤也白搭。”紀薇對韓悅一攤手說,“你勸我去找製片人和導演還差不多。”
她這純屬是推脫不開韓悅七催八催下隨便搪塞的話,不想獻殷勤的真實原因是她看透了係統尿性,知道‘潛規則’跟‘酒後亂性’一樣不是什麼好事,能避則避不要沾身,否則一樣沒有好果子吃。
就是上輩子,那些角色也不是她問江燁要來的,而是跟他以後,他見她沒什麼戲約顯得太過寒磣,實在看不過眼之下,就把自己戲裡那些覺得她能演好的角色都分配給了她,大概屬於大佬對小跟班的精準扶貧,老板給員工的分紅獎勵。
有時候這些大佬就是莫名地矯情,你問他要,他覺得你看中的根本不是他這個人,抵觸心理一起來,給你一點餓不死就行,彆的都甭想;你若懶得開口就在一旁躺著,他反而嫌你這麼不上進,踹也要把你踹到高位去蹲著,這樣才配得上他。
她懂,真的懂,越是走到孤家寡人的位置,就越是喜歡那種‘你跟著我是因為我的人,不是因為我手上的資源和名利’的調調,上輩子她登頂頂流之後,也有段日子被無數小鮮肉小狼狗左一聲‘前輩、紀老師’,右一聲甜甜的‘姐姐、薇薇’恭維著。
誰也不傻,都知道怎麼回事兒,最終她願意留在身邊帶上一陣的,反而不是那些嘴甜會捧的,更不是舔狗之流,都是些比較真實乾淨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