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燁大概是沒有回過家,直接從開會的城市飛過來的,所以行李箱裡都是一水兒的襯衣。
紀薇探身在他行李箱裡看了兩眼,然後問他,“穿襯衣睡覺,你不難受嗎?我帶了幾套運動服,你要不要。”
江燁挑了下眉,看她一眼。
紀薇明白他的意思,笑道,“你不想穿我的,那要不我去問彆人借兩件?他們男演員的新衣服多,我可以借兩件他們沒穿過的。”
她的語氣聽著頗為輕鬆,是那種自知不管是問誰要,也不會被拒絕的自信。
江燁好笑地問她,“問葉荇借嗎?”
紀薇倒沒覺得有什麼,笑著看他,“可以啊,葉荇衣品還不錯的,你要嗎?”
江燁見她還真準備下床去要,無奈地按住了她,“行了,你還真去。”
紀薇一臉‘那有什麼’的社交牛逼姿態,多少有幾分炫耀之意道,“就算你要的是韓導的衣服,我都能弄來兩件,葉荇的更容易了。”
他笑了笑,“嗯,因為葉荇對你有點角色之外的好感?”
“……”紀薇頓時閉嘴了。
她也是一時得意忘形,才會哪壺不開提哪壺。
自己把自己黑曆史又掀開一回。
江燁倒沒有多計較的樣子,他換了件料子較軟的襯衣後,仍然靠在她床頭看書。
紀薇在旁看著他片刻,想試探下他是不是真不在意,便多少有點沒話找話地道,“很晚了,你還要看書嗎?”
他聞言合上書看她,“打擾你了?”然後他抬手看了下表,見確實快十二點了,她大概需要休息了,想了想便坐起身道,“那我先回房了,明早再來看你。”
“?”
紀薇哪裡知道自己隨口搭了一句話,他便要走。
她十分鬱悶,“……沒有啊,我就是問問,你看吧,我不打擾你了。”
倒也好笑,兩人居然互相說了句‘不打擾你了’。
江燁笑了笑,解釋道,“沒有,我平時睡得晚你也知道,我要是留在這,你可能休息不好。”
說完他讓她早點睡,然後便打算起身離開。
紀薇沒說話,她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話說得則更直接,“你走了我才休息不好。”
其實她攔倒是攔了,但其實沒抱多少希望。
按江燁的個性,寬容時非常寬容,嚴肅非常時嚴肅,平時撒個嬌或許還能管用,但有的事上卻是一點不會打折扣。
他既然要她好好休息,好好養傷,甚至專門騰出一周來看著她,那就不會因她撒嬌而留下陪她。
在正事上他非常守原則。
但出乎意料的是,江燁垂眸看了她一會兒,眼底裡有淺淡的無奈。
然後他像是妥協了似得,輕歎了一口氣,便將手中書合上擱在一旁,然後便無聲無息地關了燈。
最後重新在她身側躺下。
室內一片漆黑靜謐。
紀薇在黑暗中逸出一聲止不住的輕笑,像是得逞後的愉快。
江燁淡淡道,“彆笑了,睡覺。”
他聲音裡聽不出多少情緒,紀薇卻很乖順地匿了聲息,乖乖閉上眼。
紀薇相當清楚,他難得這樣妥協,要是自己還繼續鬨下去,都不必猜便能知道——他起身就會走,這次肯定說什麼都不管用了。
於是紀薇相當努力地醞釀睡意。
但江燁睡得晚是常態,她這些日子也習慣了趕進度時一天十三四小時的拍攝時長,哪裡又是說睡就能睡著的?
再說白天都睡了這麼久,她又不是豬。
到了現在隻怕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紀薇閉著眼聽著黑漆漆的房間內自己的心跳聲,以及旁邊江燁輕淺的呼吸聲。
她知道他也沒睡著,隻是躺在那裡而已。
但她也不敢去搭話。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也不知兩人清醒地躺在一塊過了多久,窗外突然下起了大雨。
疾風夾雜著雨水,劈劈啪啪地打在窗上,就連酒店厚重的窗簾也被吹得飄揚起來。
之前為了通風,他們留了半扇開著的窗戶。
但現在風聲雨聲都透過這半扇窗,不要錢似的往房裡灌。
江燁起身下床,去關窗。
等他回到床邊的時候,窗外一道閃電劈過。
正好照亮了這床邊一角。
於是他看到答應好好睡覺的紀薇正睜著一雙無比清醒的眼睛,在漆黑中看著他。
似乎她也沒想到這時會來一道閃電。
頓時像是犯錯被抓包的孩子,有點發愣地呆了一秒,然後便立刻自欺欺人地緊閉上了雙眼。
江燁頗為無語,他沉默片刻,終於還是躺回床上。
接下來五分鐘,紀薇都無聲無息地躺著,幾乎比一具屍體還安靜。
江燁聽她這會兒壓抑的呼吸聲,實在無奈,終於開口道,“睡不著?”
紀薇這才睜開了眼,多少有點不好意思,“……嗯。”
江燁倒也沒再說什麼。
窗外風雨大作,和著雷鳴閃電,襯得這一個空曠酒店套房中,這個兩人相依的床邊角落有一種遠離風雨的避世感。
紀薇突然輕聲道,“其實這個雨下得挺好的。”
江燁挑了挑眉,也在黑暗中回道,“因為可以讓你不必再繼續裝睡?”
她噎了一口氣。
之前怎麼沒發現,他想噎人的時候怎麼這麼熟練,要不是他平素裡向來冷麵又話少,估計彆人就不是說江大作家為人孤僻,而是說他刻薄毒舌了。
紀薇乾咳一聲,非常厚顏地當做沒聽見,還試圖尋求認同,“你難道不覺得嗎,外麵刮風下雨的時候,能跟人一起躺在暖和的被窩裡有一種特彆溫馨的感覺?”
江燁倒是有點詫異,這話換彆人來說,他不會覺得有什麼。
畢竟他周圍不是作家便是編劇,傷春悲秋是刻在文人骨子裡的基因。
但紀薇平時卻不是這樣的性子。
她能說出這種話,隻能說是真的有感而發了,絕不是一時抽風想表達下對自然的喜愛。
江燁頓了片刻,輕聲問,“你喜歡下雨的晚上?”
紀薇聞言想了想,“好像也不是。”
他很少問她這樣的問題,問她喜不喜歡什麼之類的,好像這是頭一回。
所以他問了,她便倒也努力去思索了一下,為什麼自己剛剛會有那種感覺。
江燁等了片刻,就聽她聲音很輕地道。
“大概是因為我小的時候,如果外麵下暴雨的話,家裡人就不會出門,大家會早早上床睡覺。”
紀薇不太跟人敞開心扉談這種事,也是因為他問了,她才答。
所以這麼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便也沒有繼續下去。
江燁沉默片刻後,問道,“不下暴雨的時候,他們就常常出門嗎?”
“……嗯,他們要趕夜市,基本上天天都早出晚歸。”
“他們是說你父母?”
“嗯。”
紀薇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用‘他們’、‘家裡人’來稱呼,明明像他說的那樣,用‘父母’一詞就足以概括了。
然後江燁的一個問題卻直接解答了她對自己的疑問。
他問,“你跟父母關係不好?”
紀薇愣了愣,頓時笑了。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笑,明明不是什麼好笑的事情。
江燁也挑了挑眉,“怎麼?”
“沒有,隻是覺得你不愧是作家。”
“嗯?”
“直覺簡直可怕得驚人。”
既然已經說到了這裡,便也沒有什麼遮遮掩掩的必要。
紀薇一邊回憶著,一邊對江燁輕描淡寫地描述著自己的過去,“……其實也不能算是不好,隻不過不太親近而已,他們那時候忙生意,沒有太多時間管我。不過倒也沒有什麼關係,我大概也不是那種適合被管教的性子,我跟你講過的吧,我從小就跟男生打架來著。”
江燁微微皺眉,他想起她之前開玩笑似得跟他講過——畢竟你是書香門第,大戶人家出身……而我不一樣。
那時候他以為她隻是習慣性地調侃自己而已——紀薇很喜歡調侃他‘大作家’、‘老藝術家’、‘書香門第’之類的,並不是頭一回。
卻沒想過,原來那在某種意義上是非常坦誠的真話。
江燁側頭看了她一眼,不知為何,伸手輕輕撫了撫她的頭。
其實紀薇也沒有表現出什麼難過的意思,語氣甚至挺輕鬆的,但他到底也是親身嘗過類似的滋味。
雖說就像她所說的,兩人家境不同,但那種感受大概是類似的。
紀薇卻並沒料到,他會突然伸手來安慰自己。
她明明並沒有哭哭啼啼。
紀薇有點不好意思,“……其實我沒有向你吐苦水的意思,我過得挺好的。”
沉默片刻,她伸手輕輕握住他的手,“還記得我送你的兩個玩偶嗎?”
他輕輕道,“嗯。”
“抓那個的技術,就是我那時候練得,其實要不是那天我手氣實在不好,大概也不至於丟臉到需要用錢問老板買,以前我都抓幾十個隨便送人的。”
江燁輕笑了一聲,沒說什麼。
他倒沒有抱怨什麼,紀薇卻又覺得自己這話說得相當有歧義,連忙找補道,“我真不是說,拿過去隨便送人的東西送你,那兩個絕對是我這輩子最費勁去抓的一對娃娃了。”
江燁聽了她的這番解釋,非常無奈,“……我沒那麼小心眼。”頓了頓後,他略有歉意地道,“而且算起來,其實是我沒送過你什麼禮物。”
紀薇聽他這麼說,倒真的很驚訝,“……《逐妖》的女主角都不算禮物嗎?”
江燁笑了笑,“嗯,算吧。”
“不過你要是還想送我點什麼的話,我也不介意的。”
紀薇其實隻不過是隨口一說,她素來厚顏無恥習慣了,誰知江燁卻真的問了,“想要什麼?”
“啊,你真送啊?”
“嗯。”
江燁等了許久,也沒聽到她說出什麼來。
“怎麼,要想很久嗎?”
紀薇看著黑漆漆的天花板道,“……不是,我隻是突然有點受寵若驚,感覺有點虛。”
江燁沉默片刻,不知為何歎了口氣。
然後他輕聲道,“睡吧,很晚了。”
……
第二天早晨,紀薇醒來的時候,就見窗外天明雲淡,滿室陽光照耀。
那一場暴風雨仿佛從未來過一般,消失得乾乾淨淨。
她轉頭看了眼,昨夜床邊江燁躺的位置也已空空蕩蕩。
就像之前無數個早晨,她起床時,他已不在一樣。
紀薇有點懵,她爬起來一邊打了個哈欠,一邊向房間的角落瞥了一眼,就見他的大衣和行李箱還在。
大概江燁是出去有什麼事,可能韓導還是誰找他。
紀薇想著再度躺回了床上,片刻之後,她愜意地翻了個身,趴到他那一邊的床上,臉貼著枕頭又躺了一會兒。
想著要不要再睡個回籠覺。
枕頭上是江燁身上淡而疏冷的味道,但那味道融在身下鬆軟的枕頭上,便顯得也有了一絲脈脈的人情味兒。
紀薇一動不動地躺了一會兒,忽然翹了翹唇角。
她覺得其實就算沒有係統,就這樣過一輩子好像也挺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