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想問的嗎?”
紀薇聽見江燁在用那種很熟悉的語氣問自己。
當他覺得因彆的事而虧待了她時,總是會比往常溫柔三分,就像此時此刻他眼底隻有她一個的那種全然溫柔。
上輩子時,每當江燁用這種語氣跟自己說話時,她都毫無抵抗之力。
那時他們關係不算親,江燁對她而言還是她慷慨的金主,喜怒難測的地下情人和她在娛樂圈最仰賴的靠山,而他在自己麵前總是疏離的、冷淡的、遙不可及的,隻有為數不多的幾次對她用過這種語氣。
有次是紀薇已答應經紀人去某個大火綜藝當一期飛行嘉賓,那時她正處在事業飛速上升期,每個曝光機會都很重要,但江燁卻在那天發消息過來,說找她有事。
紀薇那時並無猶豫便回絕了經紀人,獨自開車去約好的酒店等他。
但江燁那天卻很晚也沒有出現,她在床上等他太久,久到已經睡了三四覺,即便在睡夢中,胸口也有種被放鴿子的深深怒氣。
她其實不氣他一個消息把自己喊來,畢竟最初她跟他時一無所有,後來能有那時高位,全仰賴他一手所賜。
江燁要什麼,她都可以雙手奉上,並無怨言。
她隻氣他一個消息把自己喊過去,卻將她晾在那裡久久不來。
紀薇平生最討厭便是等待,耐性差到有時甚至會跟導演吵架,上輩子卻等了他一個又一個白天黑夜。
但那天他終究還是來了。
紀薇醒來的時候看見房間漆黑一片,江燁坐在她的床側。
他背對著她,側影看上去依舊像初遇那夜般神秘而陰鬱,身上有一種捂不化的冰涼與孤寂。
那時她從被子裡坐起來,而他輕輕回過頭看著她,兩人在黑暗中靜靜對視。
那一刻就好像,世界上隻有他和她。
無論是他公司那些等他培養的作家,是她身後那吃相難看的經紀人,還是他的萬千書粉、她的無數粉絲都一瞬間淡化遠去。
而江燁那時也用了這種語氣,問她有沒有什麼要問他的。
彼時他似乎已身陷那不知從何而來的寫作瓶頸,公司發展也一度陷入停滯,兩人在那之前曾不冷不熱地吵過幾架,關係其實已很疏遠。
所以紀薇並沒問他什麼,隻是沉默地看著他,眼底有等他許久而積攢起來的怒火與怨氣。
後來她再回想起那日,也想過如果她真的開口問他,那晚他會不會如實告訴她,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又為什麼最終走向了那般無可挽回的結局。
但命運沒有如果。
那晚見她神色冰冷而沉默,江燁像是自知末日已到般自嘲一笑,宛如一生已走到末路儘頭,於是在兩人終成陌路之前,在她徹底離開他之前,最後回眸看了她一眼。
他神情淡漠依舊,眼底卻似留有無儘溫柔。
後來他們無聲地倒在床上,身體緊緊糾纏在一起,他那時的動作不帶一絲霸道與索取,撫摸她的時候很溫柔,像是某種最後的安撫,紀薇卻反而被他反常的溫柔激起了一身怨氣。
第一次,她大著膽子在床上推開他,也不知哪兒來的火氣,甚至不肯麵對著麵地吻他,卻像是獵豹撕咬獵物般趴在他身後,發狠似得一口口啃咬著他瘦削的脊背,從頸椎一路往下……最後她在他手腕內側留下一串深深牙印後,終於起身將頭埋在江燁微涼的肩窩裡,無聲吐出了一口氣。
然後他起身靠坐在床頭,反手抱住她,並沒對她過分的粗暴生氣。
而紀薇發泄完後卻開始感覺後怕,她懷著歉意軟綿綿地、難得順從地躺在他懷裡,自知犯錯似得把臉埋進他胸口藏著,耳朵正好貼在他胸膛上——他的心跳聲很快,快得略有點不詳,但也可能隻是與她劇烈運動一場的原因。
那時江燁看著黑暗中不知何處,手指輕輕撫弄了下她的長發。
然後他問她,“你日後有沒有什麼打算?”
紀薇那時沒意識到,江燁很可能隻是在擔心她。
但她當時不知為何,隻以為他像是在跟她分手,於是她埋在他懷裡冷笑一聲,“不需要你管,我好得很。”
那時江燁的身體很輕微地頓了一下,就像被什麼咬了一口,但他很快恢複了往常的平靜,隻淡淡嗯了一聲,聲音裡甚至聽不出半絲異樣。
“那就好。”他說。
……
紀薇後來回想那天,就像是她推卻了鎂光燈下熏然名利,特意千裡迢迢趕來這黑暗儘頭的酒店,赴這一場與他最後的彆離。
儘管從沒對自己承認過,但她內心深處還是害怕的,害怕當初自己也推了他一把,才讓江燁最終選擇了那樣一條路。
她其實從沒想過要那麼對他。
可即便那夜自己表現得決然又無情,她似乎仍是他在世上的最後一個情人,之後江燁身邊來來往往了許多人,卻再沒哪個稍微停留得長久一點點。
之後紀薇無論跟誰交往,再沒在分手時說過什麼難聽話,就像是一種不知對誰而去的彌補。
其實江燁不知道,世人也不知道。
那一世,紀薇一腳踏入浮華,一路追名逐利,但看著的其實卻一直是他的背影。
她一路上都冷眼看著,看著江燁走向那個隻會讓他失望的世界,看著他走向一個注定以身殉道的結局,宛如一場表演給世人看的盛大煙花——而他身上曾最吸引她的那種驚才絕豔的光芒,一點點地被他四周撲上來的人們不斷吸取殆儘,越來越淡,直至那光徹底熄滅在黑暗之中,消失不見。
紀薇在他身後看著,從來沒想去阻止,因為他從沒給過她資格去阻止什麼。
他這條路走得無怨無悔,而她看得卻滿心怨悔。
所以紀薇離開江燁後,不願再走他的那條路。
她寧可去闖一條更自私自利,更薄情自我的路,就算最後走到頭破血流,遍體鱗傷,至少她是為了追尋自己想要的東西,而不是為了什麼貓貓狗狗而犧牲至此。
後來江燁死後,人人皆說她無情無義。
記者采訪了許多江燁生前身邊最親近之人,他們都一致表示深切哀悼,可唯獨她沒流半滴淚,也無露出半分懷念之色。
沒人知道,她曾孤注一擲地追隨,也曾越遍高山隻想靠近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