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人捧著燕朝韋丞相的來信進來,顧烈掃一眼,扔一邊,繼續對著堪輿圖琢磨怎麼解狄其野的圍兵。
狄其野拿過來看,把喂無雙都不吃的垃圾扔地上墊腳。
但其中確有字詞引起了狄其野的注意,恰好時他近來一直想問顧烈的。
韋碧臣在信中罵楚王顧麟笙好大喜功,才惹來了風族對燕朝的覬覦。韋碧臣此人總愛對楚顧顛倒黑白,他寫信的意圖像是給他自己留個傳記材料,狄其野並不取信他的話。
可楚王顧麟笙攻打風族一事,確實頗有疑點。
北燕編寫的楚王列傳,說楚王顧麟笙剛剛封王,就開始擁兵自重,抗旨不尊,推脫燕朝先帝要他抵禦風族的命令,遲遲不肯出兵。先帝連發八道聖旨,怒斥顧麟笙有心謀反,才嚇得顧麟笙出兵,將風族逐回了打雲草原。
既然用了“回”字,說明風族原本是居住在打雲草原的遊牧民族。前文又用了“抵禦”一詞,說明是風族南侵。
然而,數十年前更早的記載,也就是燕朝開朝時期的地方誌,其中記載的風族卻並非是遊牧民族。
地方誌蜀川冊中記載,傳說風族祖先喜愛在天地間逐風流浪,隨風遷徙,四處漂泊,不知不覺走遍了整個大陸,最終在一片美麗的湖泊中化身為龍。
故而風族以“風”為族名,圖騰是一條禦風而行的龍。風族追念祖先,選擇擁有美麗湖泊的地方臨水結成山寨,自古多聚居於蜀州。
按照地方誌,風族不僅不是遊牧民族,還是蜀州的原住民。
燕朝兩本史料自相矛盾。
很有可能,是燕朝驅逐了原本在蜀州居住的風族,還抹黑為風族南侵,將不義之戰正當化。
“主公,”狄其野試探著問,“你對當年楚王攻打風族之事,可有了解”
原來他抱著地方誌和楚王列傳是在看這個,顧烈聯絡起線索,若有所思道“我那時還未出世,所知甚少。所存記載也甚少。怎麼,你對那場戰役有心得”
狄其野搖頭“隻是有些許疑惑罷了。”
“什麼疑惑”
狄其野再怎麼肆意妄為,也曉得楚王顧麟笙是整個大楚的底線,然而此事的疑惑關乎他狄其野的原則,他開了頭,就做不到閉口吞聲。
他隔著惟妙惟肖的蜀州山川,看向對麵執著竹筆的顧烈。
在狄其野的時代,幸存者自認進入了新紀元,將屬於“原始人”的曆史束之高閣,隻有狄其野這種格格不入的返祖異類,才會對過往感興趣,從成語中找尋失落時代的閃光。
顧烈是他從故紙堆中找到的理想。
史書評楚祖,明君也。知人善用,深謀遠慮。無私無情,天生帝王材。
不僅是這寥寥一句史家評說,狄其野翻閱殘缺的楚軍戰報,推測出了一段無懈可擊的爭霸雄途。
顧烈身負血仇,舉兵反燕,是師出有名;顧烈受過良好教育,楚軍從未有屠城記載,是治軍有道;顧烈立楚後從未入侵他族,傾力治國,終成盛世,是治國有方。
而最後,顧烈竟沒有讓自己的子嗣繼位,傳位給了侄子。繼位者是守成之君,不出眾,但做到了繼往開來。
一個近乎不真實的古代帝王。
哪個良將不想遇明主
然而史料畢竟殘缺,對著文字,狄其野也無法確認顧烈究竟是怎樣一個人,他對顧烈當然是心存懷疑的,隻是將顧烈當作一個理想象征,從不曾陷入什麼狂熱。
狄其野很清楚自己並不崇拜顧烈。
他天性驕傲,無法接受任何人淩駕於自己之上。他曆經苦難,從不相信看似完美的表相。他總假設最壞的情境,以最壞的可能來猜度人心,這是狄其野的生存之道。
但或許,潛意識裡,他一直想親眼看看,看看究竟有沒有這樣一個人。
他沒有想到,顧烈是這樣的人。
比記載中更不真實。
這是真實的嗎狄其野的耳邊仿佛又響起年輕士兵臨死留下的絕望報告,那是他親手鑄成的悲劇,是他執行的軍令,讓那些年輕生命成為他人的踏腳石。
“主公。”
顧烈看向狄其野,隻見此人忽然鋒芒畢露,極認真地問“楚王顧麟笙當年驅逐風族,是對的嗎”
“狄其野,你是在問你的主公,一個將軍該不該聽從王令嗎”
顧烈如此冷靜的反問,讓狄其野意識到自己鑽了牛角尖。
這是古代,帝王獨尊的時代,他非要用自己的錯誤去聯係顧麟笙的決定嗎顧麟笙收到王令後的上折勸阻,是顧麟笙能做到的極限,已經做得很好,何況,楚顧為燕朝先帝的憤怒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他尤其不該拿這樣的問題去問楚顧九族唯一活下來的顧烈,是他錯了。
狄其野為自己對古人的強求感到過意不去。
“狄其野,”顧烈不知狄其野在腦子裡繞什麼圈子,他手中的竹筆點著堪輿圖內的青城山,一語道出症結,“你該問我,會不會像燕朝先帝那樣,派你去驅逐風族。”
狄其野驚訝抬首,不可置信地看向顧烈,遲疑著開口“你、”
“我不會。”
顧烈將竹筆丟回筒中,冷靜地看著眼前人。
片刻後,狄其野勾起唇角,緩緩落下左膝,微微垂首。
顧烈轉身離去,風吹簾動,狄其野看見秋日斜陽下,顧烈挺拔的身姿在地上落下長長的影子。
既見君子。
狄其野在堪輿圖上劃出行軍路線,將顧烈方才思索了半天的戰術打了個落花流水,在空無一人的室內,笑出了聲。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