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狄其野看著自稱他二師兄的牧廉走進來, 心底毫無波動。
他不是那個老賊的徒弟,更不想和老賊門人扯上任何關係。
牧廉當時將才八歲的他擄進青城山,就當作牧廉是被毒藥所逼,狄其野都懶得跟牧廉算賬, 這人竟然還敢堂而皇之地跑到楚軍大營來找他?
且不提舊日被拐的仇, 也不說狄其野極為厭惡老賊師門那一整套自命不凡的洗_腦歪理。就說牧廉身為風族幕僚,這樣不遮不掩地來楚軍大營, 那瘋瘋癲癲的吾昆會作何反應,不知是否會打攪顧烈的部署。
這麼一想,狄其野看向牧廉的眼神就更冷了。
牧廉麵無表情, 聲音卻極為欣喜,對著狄其野眼睛一亮,伸手就想去拉狄其野的袖子,口中喚道:“小師弟!”
狄其野往右一側身, 躲開了他的手。
牧廉眼神閃過一絲傷心, 麵上卻漸漸綻開欣喜的笑容, 低聲踟躇道:“你不認識我了?我是你二師兄啊!”
他對狄其野說話甚為放鬆, 於是聲調和下意識動作都沒有掩飾, 整個像極了天真少年。
這些動作語氣, 若是真是十五六的少年做出來,倒也不失為清新可愛。
但問題在於, 即使牧廉的臉因為常年佩戴麵具不經風霜, 本身長得也較為秀氣, 可他畢竟沒有生長異常, 看上去就是正常的青年男子體態。
將近三十而立的年紀,神態語氣都還像十五六歲,過分天真,這種情形,即使是放在美若天仙的女子身上,都讓人毛骨悚然,何況青年男子。
還有牧廉的臉。
他的臉是僵的,隻有較劇烈的情緒才能慢一拍調出表情,到了大喜大悲的時候,慢慢做出的表情又總是滯後於情緒,像他剛才第二句話,明明是傷心的音調,卻是一副燦爛笑容,詭異得可怕。
因為越是司空見慣的自然事物,一旦反常起來,就越會令人心生反感。人人都知道笑的時候是笑臉,哭的時候是哭臉,若是有人嚎啕大哭的時候燦爛微笑、開懷大笑的時候泫然欲泣,他身邊的人一定以為遇到了瘋子,立刻逃跑。
牧廉這個症候想必遭了不少白眼,狄其野厭惡那個老賊,拒絕那個老賊的洗腦,對牧廉也沒有一丁點好感,卻也難免覺得可憐。
狄其野轉身對顧烈行禮:“主公。”
牧廉以為自己被帶到的是狄其野的帳子,沒想到是楚王的帳子,他被狄其野的動作提醒,驚訝地看到楚王,也一拱手,行禮道:“楚王。”
“風族幕僚為何來此?”顧烈開口問道。
“來見小師弟,”牧廉理所當然道,還和維護自家人似的說,“沒想到小師弟在楚王帳下做事,還請楚王多多擔待。”
顧烈瞥了一眼狄其野,兩人都很無奈。
狄其野是覺得自己和牧廉非親非故,這個牧廉卻搞得跟師門情深似的,簡直像是故意來挑撥自己和顧烈的關係。
顧烈是把狄其野從頭到腳掃了一眼,這人衣食住行,有哪一樣不是他顧烈在安排,一個隻見過一麵的所謂師兄,跑來充什麼親戚?
所以顧烈不喜不怒地應了一聲,沒有再開口。
狄其野不得不主動問:“你到底來乾什麼?”
“師父說要守護師門,我身為二師兄,自然得來看看你,”牧廉理所當然地說。
又是老賊的歪理。
“你一直自稱二師兄,”狄其野垂眸暗忖,“難道上麵還有個大師兄?”
牧廉反應過來,麵無表情地笑著說:“我忘了你沒見過。但你一定聽說過他。我們大師兄,師父的首徒 ,就是北燕丞相韋碧臣。”
還真是如此巧合。
狄其野的臉霎時沉似鍋底。老賊的徒弟果然都是些害人精。他才不想和這些人扯上關係。
顧烈思索該給顏法古送多少卦資。
牧廉嘴巴不停,試圖喚醒狄其野對他的記憶,從“我把你綁到山穀時你才這麼點高”,一直嘮叨到“你的主公好凶,比吾昆還讓我害怕。”
“他不凶,”狄其野很有良心地為顧烈反駁。
牧廉對會盟上顧烈一霎的氣勢印象深刻,何況他一直盯著狄其野,早就目睹了證據,堅持道:“凶的,剛才會盟飲宴上,他都不許你吃葡萄。連葡萄都不許你吃,還說不凶?”
對了,葡萄。
為什麼特地說不能吃葡萄?
狄其野抬眼疑問地看向顧烈,顧烈卻淡然給風族扣黑鍋:“風族葡萄不好吃。”
這話狄其野直覺就不信。
但不過是顆葡萄,狄其野實在想不出顧烈攔著不許吃的其他理由。
沒想到牧廉接口道:“哦,倒確實是不如關外的甜。”
隨後,又聽牧廉羨慕嫉妒地說:“你和大師兄一樣聰明,一定能夠完成師父的教誨。小師弟,你想好怎麼赴死了嗎?我太笨了,實在想不出該怎麼死得人人稱頌。不過,若是我有幫得上忙的地方,你儘管說,一定讓你死得天下皆知。”
這話一出,狄其野還隻是皺眉,顧烈卻徹底沉了臉。
顧烈想起前世,狄其野據傳與風族首領私會,有探子說,風族首領送了狄其野一袋子土。
土,有很多含義,可以大做文章。
一時間,狄其野其實是風族人士、狄其野與風族首領分土謀反等等風言風語不一而足。
而狄其野把那袋子土埋在了定國侯府的後園裡,什麼都沒解釋。
顧烈恍惚記得在那之前,風族首領不知為何大怒,活活砸死了一個幕僚,還將其挫骨揚灰。
如今想來,那袋土也許不是土……是牧廉的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