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生存繁衍, 是每一個物種的本能,而愛, 這種通常被視作人類天賦的情感,其實是一種能力。
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會愛人。
它要求人溫柔坦誠地對待他人,與此同時,它要求人溫柔誠實地麵對自己。
過分好強的人, 往往習慣於忽略自己受到的傷, 久而久之,心就變得冷硬起來,不僅有害自身, 還會失去愛人的能力。
前世的狄其野是如此, 顧烈何嘗不是。
他們都有心病。
想到這裡,狄其野心懷驕傲地笑了笑,但是,顧烈畢竟是他們兩人中, 更好、更勇敢也更溫柔的那一個。
早在他想要為顧烈治療心病之前, 顧烈此生,其實從他們相遇開始, 就一直用毫不遲疑的信任與愛治療著他。
前世自己的任性妄為,純然是過分好強愛潔的天性所致, 那此生自己的任性妄為, 有一半,可得算在顧烈待他過分縱容的頭上。
顧烈在潛移默化的溫柔中,治好了他被聯盟背叛的傷口, 修剪了他性格中過分決絕冷酷的枝椏,使他產生了眷戀。
就像是一株移栽而來、不服水土的大樹,相鄰那棵原生古木,主動將它們的樹根須縷交纏,帶著它深深紮入泥土,在這片土地上落地生根。
狄其野畢竟不是真切經曆了前世,他也說不清,前世自己後期的種種作為,究竟是不願繼續承受心底的自厭和無望,主動尋求一個最終解脫,還是根本不屑去討一個強求來的信任,消極放任自己走向必然結局。
但他能夠看清楚,在前世沉重潮濕的凋零腐葉下,蔓延開來的,不止是他一個人的血,不止是他一個人的痛楚。
前世那個狄其野,也抱著連祝北河都覺得迂腐的純臣心思,卻連主動投誠都不肯對顧烈開口。
想到此處,狄其野才驚覺,此生那一夜燕宮金殿對談,自己還滿口說著格格不入,然而潛意識裡其實已經被顧烈寵得相當坦誠,偶爾還願意將獨自經曆的苦楚說兩句給顧烈聽,去討他心疼。
狄其野忽而又想起臨行前,顧烈堅持要給他過生辰,那日狄其野無論走到哪裡,都能聽到太監近衛祝他二十六生辰,後來才知道,是顧烈給了賞銀,讓他們到自己麵前討個口彩。
但到此時,狄其野才真正明白,顧烈明知他此生是二十四歲而不是二十六,卻堅持要為他過二十六歲生辰的緣由——夢中那個自己,沒有活過二十六歲。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顧烈放在他手中的,是曆經生死後,毫無保留的愛。
*
顧烈知道狄其野喜歡點火。
他不知道狄其野還能點一把這麼大的火。
今夜以前,儘管狄其野能夠一把火燒得他不管不顧,可他向來是在乎狄其野感受的,餓虎撲食到了極致,最激動的那幾次,也許落下過太多淤青紅痕,但從來不會真的傷到狄其野。
今夜不同。
他分明知道狄其野右臂受了傷,也分明看出狄其野是存心要勾得他失控,卻根本無法抗拒。
也許是狄其野那一聲“回家”,讓他太過欣喜。
但顧烈到底是不願意過分索求無度,警告道:“不許胡鬨。”
狄其野根本不理顧烈克製隱忍的警告。
“……不夠。”
像是索取又像是抱怨的聲音,貓爪一般撓在顧烈心上。
狄其野說不夠,難道顧烈還能不給麼?
這哪裡是大楚兵神,這分明是勾_魂野鬼,糾纏著人忘了天地年月,不知今夕何夕。
狄其野右臂的傷,是被刺伊爾貴族將領的火器石彈擦傷,剛受傷時看上去血肉模糊,實際處理過後並不嚴重,已經愈合了一半,傷口最中心處因為還有□□殘餘的灼傷,所以遲遲沒有結痂。
顧烈小心不去觸碰,卻還是被床單蹭破,未愈合的傷口又漸漸洇出鮮血來,夜息香浮動於室,鮮血似凝未凝,在傷口邊緣彙聚,順著二人加快的動作,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
血珠從指縫間滲下,染紅了兩個人的指根,順著肌膚紋路洇入掌心。
狄其野慢慢調勻著呼吸,看著兩人指根紅痕,忽而低笑。
迷亂褪去,顧烈立刻好好將身_下人翻來抱在懷裡,仔細去看狄其野右臂的傷。
有些洇血,但不嚴重。
顧烈黑了臉:“胡鬨!”
狄其野賣乖似的用小腿蹭蹭他,故作委屈:“我打了勝仗回來,你還對我生氣。”
這副樣子,實在是讓顧烈沒有辦法,隻能抱住他。
狄其野輕輕推開顧烈,不讓顧烈抱著他,轉而趴在顧烈身上,然後坐了起來。
他的單衣半褪在手肘,顧烈趕緊給他拉好衣襟。
顧烈又沒老到半天才能起來,本就有死灰複燃之勢,顧烈生怕自己又被燒沒了理智,不止給他穿好單衣,還趕緊握住他的腰,不讓他有什麼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