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應雲渡身邊,篝火停止了搖曳,鳥蟲停止了鳴叫,連影影綽綽的鬼火也停止了明滅,身後所有的不言騎肢體僵直,詭異的停止了動作。
天地時間暫停,空間扭曲,所有的一切,都在蓮花銅鏡之中緩慢旋轉。
日月籠中鳥,乾坤水上萍……
應雲渡緩緩閉上了眼,溫馴的向前栽去,墨發翩飛間,進入一次亦真亦幻的大夢,沉入一場玄奧莫測的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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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人,就是助人少造殺業,掃平心中魔障。應雲渡一直這麼認為。
可是他才剛剛找到前世那個罪孽深重的大將軍,還來不及渡他,自己就差點被他送上了西天。
“把他殺了,切成三百六十五塊,丟進江裡喂鱷魚。”
摘星處,幽暗的地下大堂之中,翹著腿坐在高位的摘星處樓主喬遲如是說道。言談之間,神情頗為輕鬆閒適。
站立一旁的玄衣女子立即反對:“不行。”
“為什麼不行?人是我救的,我自然可以殺。徐妙,現在我處置個人都不可以?好哇,你想篡權奪位,我就知道,我已經是你的傀儡了。”
喬遲癱倒在了大堂正中的座位上,神情之間頗為沮喪,過了會兒又像是想起什麼,又坐直起來,警惕的問道:“你不是看上他了吧?彆看他長得好,其實是瘋子,我不同意你和他在一起。”
徐妙白了他一眼,“不知閣現在正是缺人的時候,此人會識文斷字,正好押去乾活。他又是大奉軍首領的兒子,日後對我們有用。”
正說著,一個身穿粉裙的少女托著木盤款款而來,裙擺搖曳,步步生蓮,如一陣夏日清風吹入這幽暗地底。她走到高台上,溫聲道:“叔父,妙姨,嘗嘗姻姻做的茶點。”
徐妙頓時臉上帶笑的迎了上去,但喬遲的神色卻較為冷淡。
他掃了眼姻姻,沒有理她,而是起身站了起來,往高台之下走來。
大殿左右兩側熊熊火光照耀在他的身上,他的臉上。
應雲渡猜測,這個世界也許是傳說中三千恒河沙界的其中之一,在這個世界裡,喬遲還沒有參軍,還沒有造下那麼多殺業。蓮花銅鏡既然把他帶到這裡,自有它的道理,好,他要阻止喬遲參軍,不能讓他成為淮陰侯。
等喬遲從石階上完全走下,他有些詫異的發現,雖然喬遲依舊一身殺氣騰騰,但這個世界的他生得比另一個世界的那個他矮小許多,也似乎單薄許多。
“給本樓主一個不殺你的理由。”煌煌燭光中,喬遲仰頭問道。
“小僧會做賬。”應雲渡想了想,又補上一句:“如果施主殺了人,小僧可以給他超度。”
“有什麼用?”喬遲問。
“消殺業,積善果。”應雲渡雙手合十,虔誠回答。
喬遲笑了:“你這瘋子還挺會裝的,最好一直裝下去,露了馬腳,我就弄死你。”
就這樣,應雲渡在不知閣與摘星處留了下來。
因為會識文斷字,做事又不偷懶,腦子還轉得快,很快,他就在不知閣做上了詹事,專門負責各類信息的彙總整理。
不知閣是賣消息的商鋪,在各地都設有分部,分部下線人無數,所有重要的消息都會通過分部彙總到中央,由執錄進行登記抄錄,又由詹事負責歸類整理,以備隨時取用。
喬遲的手下除了不知閣,還有摘星處。摘星處做的是人命買賣,一開始隻是幫殺手接活的掮客,在殺手和雇主之間,賺個牽線搭橋的錢,後來鋪子做大了,摘星處就開始自己培養殺手,逐漸成為一方強大的江湖勢力。
喬遲事務繁忙,但每天都會抽時間來不知閣總部轉一圈,在書山字海中,閱覽每日的重要訊息。
應雲渡歸類整理消息,時常精神緊繃,喬遲卻總是要坐在他旁邊,趁著他認真做事時,冷不丁問他兩個問題,試探試探他。問得久了,估計是自己也覺得沒趣,便不再理他,而是自顧自的看訊息,時不時感慨一下。
應雲渡分明記得,原來的世界裡,喬遲性情冷鬱,眼神暴戾十足,可在這裡,他最愛看那些大人物的陰私秘事,看著看著還要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沒有再去參軍,也沒有再做大將軍,應雲渡不知道這算不算渡了他,可自己分明也沒有出什麼力,隻是給不知閣幫了一些忙。在蓮花古鏡中的這個世界,如果喬遲過上了幸福的生活,那麼鏡外的那個他,心會好受一些嗎。
一時走神,手下的動作就慢了些,麵前記載著各類信息的紙頁堆積得像一座小山,搖搖欲墜。
他趕緊一目十行的看過,將相同類型的訊息按照日期分揀,很快就有小侍推著木車前來,將他分揀的那些紙頁運走。有專人將那些紙頁數好,每一百頁裝訂成一本冊子,每個冊子都編好編好,然後入庫放在專門的位置。
龐大幽暗的地庫中,陳列著一列又一列的木架,架上放滿了這些書冊,每本書冊一翻開,都是一群人波瀾壯闊的一生。
第一次進入地庫的時候,他被這裡數量龐大的卷宗,卷帙浩繁的書冊所震撼,喬遲舉著一本書站在他身後的高架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這就是不知閣,大千世界,儘入書中。”
喬遲微微一笑,意味深長的說道:“每一本書,也是一個世界。假和尚,這用你們佛學術語來說叫什麼來著?”
一微塵裡三千界,半刹那間八萬春。
耳畔隱隱響起陣陣梵唄,應雲渡在這一刻,突然悟了師父的偈語。
此方世界,原是筆底紅塵,紙上蒼生。
他雙手合十,卻忍不住回首看向站在高處的那個人,那個人有一雙黑沉的眼眸,他抬頭望去,似乎在那雙眼眸的眼底看到了山川河流、日月星辰、蟲魚鳥獸……
如果這個世界隻是一本書冊,如果渡你一人就是渡萬萬人,喬遲,你到底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