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下來。”
“我不敢……”
“敢爬不敢跳?跳,否則摔到要害,能讓你疼半年。”
臨雒應府中,後院那顆大槐樹之下,應念安無助的掛在樹上,喬遲冷漠的站在樹下。
“靠你自己,彆指望我。”他薄唇一張,吐出來的話無情得很。
腳下離地麵有點高,應念安懸在半空著實害怕,聞言,都快哭出來了:“為什麼?”
“男女授受不親。”喬遲說道。
他的話說得絕情,可當她實在堅持不住,鬆了手往下掉的時候,他還是身形一動,伸手接住了她。隻是沒接穩,兩人一起栽倒在草地上,他做了她的肉墊子。
應念安從他的身上迅速爬起來,還沒來得及羞怯,鋪天蓋地的慌亂就攫取了她的心神。
喬遲身受重傷,來臨雒是養傷的!方才被她重重壓了一下,此刻他躺倒在草地上,雙目緊閉,麵如金紙,牙關緊咬,渾身僵直,連脖頸上的筋脈都爆了出來,很明顯是疼極了。
斑駁刺眼的血漬在他的胸口緩慢洇開,她的鼻間聞到了冷鬆的清氣混雜著血的鐵鏽氣。
“傷口裂了!”
應念安大驚失色,立刻就要起身找人:“我去找大夫!”
他的手迅速抬起來,一把掐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
“彆去,緩緩就行。”他的聲音聲若蚊呐,明顯比方才弱上許多。
說完這話,那隻手便鬆開,規矩的搭回了它主人的腹上。
板板正正的睡姿,蒼白如紙的麵容,緊閉的雙目,胸口可怖的血跡,這一切看起來真是不吉利極了。
槐樹之下,應念安看著麵前人的臉,腦海中隻能想到四個字:駕鶴西去。
一想到他這個叱吒沙場的大將軍竟然是被自己給壓死的!她一時自責,眼圈一紅,眼淚迅速聚集起來,啪嗒啪嗒的往下落。
“為什麼要來接我,我掉下來頂多就是摔斷腿。”
她帶著哭腔說道:“你要是把命丟了怎麼辦。”
“我命硬,死不了。”
喬遲依然躺在地麵上,眉頭緩緩皺起,“一點小傷,不是多大的事,不許哭。”
後來位極人臣、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淮陰侯,在年少時也曾經死鴨子嘴硬。他嘴上說著一點小傷,可卻動也不動的在樹下緩了兩炷香,爬起來的時候還梗著脖子不要人扶。爬起來了以後,也不說話,自己垂著頭,攏著大氅,微微含胸,一步一步往臥房挪。
應念安自責又擔憂,生怕他舊傷複發,又諱疾忌醫拖著不看大夫,半夜暴死在床上,然後第一天護衛就從房裡抬出一具冰冷的屍體。
她心驚膽戰了一夜,第一天一早悄悄的去牆角偷看,看到他已經用完早飯,躺在了走廊的搖椅上,攤平了身子,等著曬太陽……
庾晴天送的醜風箏還掛在樹梢,但那時候,應念安已經無暇顧及它。
為了給喬遲賠禮道歉,
她認真的挑選了兩本絕版詩籍,挑了一個天氣晴朗的好日子,為他送上這一份薄禮。
“多謝十一叔父的搭救之恩,我選了兩本書,給您解悶。”
東廂的書房裡燃著清淡的熏香,喬遲坐在書桌前,手中翻著一本父親的藏書。他的氣色比之前好上了不少,看著終於不像是離黃泉隻差一步的模樣。
聽到她說話,他眼都沒抬,兀自盯著手中的書頁,隻是點點頭,抬手指著一旁的木幾,像是示意她放下。至於放下書以後該做什麼,他沒說,但看他那幅眼睛都黏到書上的樣子,不像是會抬頭與她客套。
應念安心領神會,自己這個小叔父少年老成,喜歡清靜,不喜歡說話,不喜歡客套。她已經表達過了自己的歉意,便不再多言,在木幾上放下了手中的書冊,準備退出書房。
然而就在此時,有侍從在門外告稟:“將軍,應夫人帶著小公子前來探望。”
“說我沒空。”喬遲回道。
“這……”侍從有些猶豫:“夫人已經過來了。”
喬遲當即從書中抬起頭來,對她招了招手,“念安,過來,坐。叔父考教你功課。”
隨後他隨手遞給她一本《昭明文選》,吩咐道:“翻開,念,念大聲點。”
應念安其實不太明白為什麼考教功課隻是念《昭明文選》,但既然喬遲說了,她便也一頭霧水的跟著做。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朗朗的讀書聲在書房中響起。
不知過了多久,侍從在門外告稟道:“將軍,應夫人見您事務繁忙,不忍打擾,已經離開了,給您留下了補身體的藥膳。”
“念安,停。”喬遲隨口誇獎道:“做得不錯,你可以走了。”
那碗藥膳被侍從放到了喬遲的書桌上,但他連看都沒看一眼,而是再次垂下頭去,翻自己的書。
應念安知道自己不該多管閒事,但那碗藥膳是母親精心準備的,在小廚房裡小火慢燉了三天三夜,燉得整個府裡都能聞到藥香。喬遲是父親的兄弟,雖然年紀很小,但也從未被母親慢待。在待人接物這方麵,母親已經算做到了極致,這樣的心意,比她的那兩本絕版詩集寶貴許多,無論如何也不該被忽視。
“藥膳要趁熱喝。”她忍不住多嘴道。
“嗯。”他回答著,頭也沒抬,十足十的敷衍。
“你是不是不打算喝?好歹是娘的一片心意!”她一語拆穿他的敷衍。
喬遲依然沒有抬頭,而是悠悠翻過了一頁書,“彆人的心意送上門,我就必須要接受嗎?”
應念安從來沒見過這麼涼薄無情的人,一時氣急,竟然想不到話來指責,索性一攤手,氣道:“碗拿過來!你不喝,我喝。”
要是讓母親知道喬遲一點也沒領情,一定會傷心許久,她整日為家裡操持打點,辛苦勞累,她一定不能讓她知道這個叔父是這副嘴臉,涼了她的心。
喬遲抬起眼皮瞭了她一眼,蠻不講理的伸手擋住了食盒,“不給。”
“為什麼?”應念安不解道。
“湯裡麵的東西,你喝了受不住。?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說完,他又補了一句:“先走吧,念安。放心,我不會辜負你母親的一番心意。”
到最後,應念安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把那碗藥膳倒掉。他這個人看起來冷峻,原來性情也這麼冷,還有些不近人情。他與父親、與其他的叔父們是截然不同的脾性,也不知道他們平日是怎麼相處下來的。
喬遲在臨雒養了一個多月的傷,身體似乎恢複了許多,終於能夠慢慢打直腰板,走路也不再那麼慢吞吞。他依然不怎麼走出東廂,平日隻是在走廊裡活動。
在臨雒城的日子總是枯燥的,好在庾晴天偶爾會來找應念安玩,給她帶來一些小道消息。從這位摯友這裡,應念安得知近日城裡的白河邊,會有一次短暫的燈市。
即使外麵還是亂世,但隻要稍微安寧一些,百姓們總會想出辦法,在貧瘠的生活中創造一點點的色彩,像是在緬懷太平年歲的那些日子,也像在告訴大家,亂世總會過去,一切都會苦儘甘來。
那天夜裡,庾晴天趕來接應。應念安在她的鼓勵下,又一次做出了膽大包天的越矩行為——翻牆出門。
在這種事上,晴天身手矯健得像一隻瀟灑的猴子,但輪到她,就總是笨手笨腳,一隻腳上去了,另一隻腳到處亂蹬,怎麼也找不到借力處。
“快點,快點。”
牆外,庾晴天緊張得左顧右盼,“你家的護衛,我一個敲十個,但總不能把你娘也一起敲了,這樣我哥隻會打斷我的腿。所以念安,快點呐,怎麼做什麼都慢吞吞的,被發現就去不了啦!”
“能去,能去。”應念安輕聲安慰道,一邊努力的亂蹬著。
下一刻,一道低沉的聲音從夜色中傳來:“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