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節,與去年相比,這個年過得稍顯冷清。
喬銘沒回來。他去年就說過今年回不來,得明年才回來。既然喬銘不回來,喬知予讓在漠北吃沙子的喬峻茂也彆回來了,她看著煩。
至於喬容,好消息是高家那男人突發惡疾死了,她成了一個自由自在的寡婦;壞消息是她和箐箐接手了河間盧家在西北西南一帶的貿易網,忙得脫不開身,也沒法回家過年。時錦和時帆則跟在她們身邊。
“喬姻”這個喬家女已經病死,取而代之的是“應姻”。從容貌到身世,各方麵的細節喬知予都已經親自完善好,找不到一絲紕漏。從此以後,姻姻就以應離闊之女“應姻”的身份活在這世間。所以……她也不能再回喬家過年。
最後,年夜飯也就喬知予、喬懷,柳嫿吃,三個人一起吃出了一種空巢老人的寂寞。
年後,喬知予的身體每況愈下。
她想要去見妙娘,但她快死了這種事情,除了讓妙娘難過以外沒有任何用。
既然不能去見妙娘,那肯定也不能去見應雲渡,見了應雲渡就瞞不過妙娘。
連人手一封的“遺書”,喬知予都沒給他們二人寫。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說什麼都很乾癟無力,無論怎樣她都無從下筆。
妙娘和應雲渡也像商量好了一樣,沒有來找她。他倆總是這樣,就像她不去找他們,他們就永遠不會來打擾她。
那麼多人想要把她永遠綁在身邊,但他們卻甘於在她的生命裡當一個過客。
不知為何,這讓她總覺得虧欠……
雪化的時候,喬知予去探望了刑台的應離闊。
這個由她和他一手打造的專|製機構,最終成了他的牢籠。不過好消息是,這個牢籠條件不錯,甚至給了他一個院子,讓他可以看到院中梅花盛開。
在落梅飄雪中,喬知予與應離闊下了最後一局棋。
兩人對弈,一人執白,一人執黑,棋盤之上,廝殺猛烈。
與往日一樣,應離闊總是棋差一招,眼看將全盤皆輸,喬知予卻又讓了他一步。
“我適才多走一步,這顆不算。”她伸出手,從容地從棋盤上挾走一顆白子。
應離闊望著麵前人的舉動,一時之間,心頭五味雜陳。
“這棋局之上,你本就該是贏家,何必一讓再讓?”
世事如棋。
當年,若是喬遲想坐上九五之位,所有兄弟沒有一個人會反對,哪怕是他,也會衷心擁護。
少年英才,世家出身,驍勇善戰,智計過人……這天下,或許本就該姓“喬”,而非姓“應”。
可他偏偏就要讓他。
一次兩次,三次四次,他一退再退,讓他產生無窮的貪念,妄想著憑借無上的權勢,將他也攥在手裡,綁在身邊。
可那一次,他的十一卻再也沒有讓他。
他寧願他從一開始就沒有讓過他,也好過到頭來竹籃
打水一場空。
“三哥此言差矣。”棋案前,喬知予意味深長道?_[]?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我們兄弟之間談什麼輸贏,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
這一瞬間,應離闊想到了姻姻,想到了杜舒、元珩……
在他娶了喬遲視若珍寶的侄女,以為就此可以將他牢牢掌控之時,他的妻子,他的兒子,早就成了喬遲的。
他的就是他的,他的就是他的,喬應兩家緊緊勾連,像十指交錯,結成這錯綜複雜、萬分荒唐的關係。
“你和她,從何時開始的?”應離闊緊捏著棋子的手用力到微微顫抖。
“三哥可是在說依棠?”喬知予悠然說道:“我與她相識於十八年前。她是個很好的女人,隻是三哥對她實在冷落。”
“倘若你早點告訴我,我可以把她讓給你!”
“讓?結發妻子,說讓就讓。你把依棠當成什麼。”喬知予笑道,“更何況她在皇後的位置上坐得好好的,怎會甘願嫁給我。”
那個壞女人,她知道她的什麼“不想做皇後,隻想要嫁給她”之類的話都是鬼話。她想要一邊做太後,一邊讓兒子做皇帝,一邊睡她。
“你恨我?是不是,十一。”應離闊沉痛地問道。
喬知予抬眸瞥了他一眼。
恨,是有一些的……
曾經她也有過很弱小的時候,也有過要依靠一個男人的想法。那時的應離闊雖然年老,卻威勢驚人。她剛剛穿越過來,沒有根基,心智也還脆弱,總希望能討好他,然後借勢把任務做完,順利回家。
隻是他卻始終把她當做玩物,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像對一條狗一樣對她。
她被現實抽得很疼,可也徹底的清醒過來。
年輕的身體,美麗的容貌,放到談判桌上,什麼都不是。
這世上沒什麼《霸道皇帝愛上我》的戲碼,要想呼風喚雨,隻手遮天,得靠自己一拳一拳打出來。
老皇帝應離闊,成了她的第一個老師。
她厭惡他,可也承認他強,就一點一點跟著他學。學到後來,所有的一切積澱起來,彙成了現在的她。
到現在,她已經不恨了。
“有一天,我做了一個夢。”
在梅花簌簌中,喬知予平靜的繼續道:“夢到前世,你把我殺了。”
“夢隻是夢,我什麼都沒做過。”應離闊道。
“今日這局就下到這兒。”她站起身來,轉身欲走。
“十一!”應離闊心裡一慌,疾步追上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放在平時,喬知予怎麼也不會讓他近身,隻是如今油儘燈枯,身手也大不如前,就這樣被他按了個正著。
她微微皺眉,轉過頭看他,靜靜地等著他說話。
這雙黑沉沉的長眸,讓應離闊恍惚間回到了十八年前的龍首山,回到了與喬遲相見的第一麵。
滿山屍體之間,一眼驚鴻的開端,到如今你死我活、成王敗寇的收尾…
…
“近來清減了些,多吃點肉。”
他還記得喬遲喜歡吃蝦蟹,吃海魚,不喜歡濃油赤醬,也不喜歡米飯麵食。如今怎麼瘦成這樣,瘦得穿著大氅都能看出來。
喬知予最後看了他一眼,微微頷首,“嗯。”
返程路過應雲卿的牢房時,他十分激動,拍得獄欄“砰砰”作響,響得喬知予不得不暫時駐足,皺眉看向他。
“喬遲,喬遲,看我啊!”
“你不愛我,是因為杜依棠勾引你對不對?是因為你隻喜歡女人對不對?”
“那個應姻,也是勾引了你對不對?為什麼輸的是我?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應雲卿順著獄欄軟倒在地,溫潤俊秀的臉上淚流滿麵。
可歎啊,把一個男人放到女人的處境裡,他也會變成一個女人。
喬知予單手搭膝,緩緩蹲下|身,難耐的咳了兩聲,隨後伸出手,為他擦去臉上的淚。
應雲卿如獲至寶,捂著她的手,驚喜的追問:“你喜歡過我,對嗎?你喜歡過我,是不是!”
那年豐州川前,他救他於萬千敵軍之中;那年狐尾街上,他救他於疾馳馬車之前。他願意抱他,願意為他捂腿,願意為他驅散嚼舌根的人,怎麼會一點點都不曾喜歡過他呢?
他對喬遲的執著已經和太多的東西糾纏在一起,他已經分不清他到底是愛那個如兄如父的人,還是愛他背後的權力,愛他無上的威勢……
再想這些有什麼用,他已經徹底輸了。
“倘若能重活一次,喬遲,我會讓你後悔沒有選我,我會讓你永遠也離不開我,我會把你……牢牢攥在手裡,誰也搶不去!”他悵惘地哭道。
喬知予神色平靜,“倘若能重活一次,雲卿,你就靠你自己,彆再想著靠我了。”
靠男人,靠不住;靠女人,也靠不住啊,戲精小親王。
不顧應雲卿的拚命挽留,喬知予站起身,往刑台外走去。
在經過應元珩的牢房時,她主動站定,看向獄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