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來說,《瑞鷓鴣》不算詞名,隻算是詞牌名,人人都能寫《瑞鷓鴣》,人人都能寫《青玉案》,人人都能寫《水調歌頭》,就看你寫得好不好了。
作為這時代的彈唱型選手,她們需要熟知各個詞牌名的格律與唱法,以便拿到唱和詞後可以立刻唱出來。
彆覺得有現成的曲子可套就很簡單,這裡頭要下的功夫大得很。自從得知眼下流行的詞牌名有多少個之後,盛景意對含玉她們就佩服得五體投地,你要沒個好記性、沒個好心態,根本沒法在這行混下去!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認可這種努力,至少定國公今天賞臉參加了韓府君籌辦的賞雪宴,從開宴便一直在忍耐。
這種磨磨唧唧的宴會著實不對定國公的胃口,要不是思及韓端出身韓家,算是難得的“北伐派”,他是決計不會出席的。
此時見旁邊的孫子兩眼發亮地看著那彈琴的官伎,不時擊節讚歎,再聽周圍人邊議論邊有意無意地朝他們這邊看來,定國公頓時怒火中燒,不等含玉唱完便重重地把手裡的酒杯往桌上一放,發出巨大的聲響。
琴音一滯。
定國公起身罵道:“靡靡之音!”說完他竟是連韓端的麵子都不給了,徑自拂袖離席。
含玉唱的是柳詞,說是“靡靡之音”也不為過,可自從朝廷南遷,流行的多是這種“靡靡之音”,再沒什麼亮眼的新風格麵世,前頭那些伎人選的也差不多是這種類型,定國公在這時候發作,顯然是因為韓端把迷惑他孫子的罪魁禍首給請來了。
定國公在金陵城是數一數二的人物,他這麼一撂臉,其他人都噤若寒蟬,含玉更是不敢再往下彈,僵坐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
盛景意心中發緊,卻沒法突破重圍進去看看裡頭的情況,隻能守在門外乾著急。她往宴客廳門口看去,隻見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自屋內走出來,老者哪怕已經六七十歲,腰板依然挺得筆直,眉目冷肅,嘴唇緊抿,滿麵怒容,顯然是極為不喜這種鋪張奢靡的宴會。
老者走得很快,轉眼已下了玉階,接著裡頭才追出來兩個人。
一個是熟人徐昭明,這小樂癡滿臉焦急地跑上前拉住定國公,不讓定國公再往前走,引得定國公對他怒目相對,想揮袖甩開他,又怕真把人甩出去把愛孫給摔傷了。這麼多兒孫之中,他唯獨偏愛這個不成器的混賬東西!
另一個是生麵孔,盛景意沒見過,隻見他身穿一襲天青色便服,頭戴白玉冠。從盛景意的角度看去,隻能看到他同樣略帶焦急的側臉,隻不過比起喜形於色的徐昭明,這人明顯要成熟沉穩許多,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周身的氣度已極不一般。
這位顯然是這次賞雪宴的舉辦人韓端韓府君了。
“國公爺且留步。”韓府君的聲音低沉好聽,仿佛浸潤著與生俱來的溫雅與沉著。
盛景意隔著回廊外的疏梅看去,便見那韓府君長身玉立,追上前與定國公說起話來。
因著距離有些遠,盛景意沒法聽見他們在說什麼,但定國公聽到韓府君開口後轉過身來了,她能看見徐昭明在旁邊小雞啄米似的直點頭,定國公臉上的盛怒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複雜的情緒,有無奈,有歎息,最後定國公在孫子和韓府君的注視下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看來定國公是準備重新入席了!
盛景意好奇韓府君的長相,目光一瞬不瞬地看著那道修長的背影。
很快地,韓府君也轉過身來和徐昭明一起引定國公回屋。
盛景意以前見過不少長相出眾的人,對各種帥哥美女大多僅限於欣賞,不至於一乍一驚,可乍一看到這位韓府君的正臉,她還是忍不住感慨老天的不公平:這人腦子特彆好使不說,還有絕佳的出身、絕佳的長相,完全是一點都不給彆人活路的類型!
可惜現在不是關注韓府君長相的時候,最要緊的還是被定國公遷怒的含玉。
盛景意趕緊收起對這位韓府君的好奇,豎起耳朵聽裡頭的動靜。
定國公三人重新落座之後,韓府君和氣地對含玉說道:“不知含玉姑娘可會唱《滿江紅》?”
含玉一愣,忙說道:“會的。”
韓府君便叫人把備好的唱詞呈到含玉麵前,讓含玉改唱《滿江紅》。
含玉知道這是自己要是唱不好這一曲,往後怕是再也沒有機會出席這種場合了。她深吸一口氣,看向擺到自己麵前的唱詞。
幸運的是,這首《滿江紅》是含玉學過的,乃是忠武將軍所作,寫的是失地之恨、北伐之誌。
前些年忠武將軍的冤獄平反之後,她們秦淮河畔雖還不敢傳唱這首《滿江紅》,私底下卻都傳看研習過。
含玉初讀隻覺慷慨激昂、心潮澎湃,再讀卻不免為之黯然:忠武將軍一死,中原之地再陷靺鞨人之手,她們金陵城成了抵禦靺鞨人的前線城池,時刻籠罩在戰亂的陰雲之下,也不知將來會不會落入敵手!
含玉飛快把早已誦記過的唱詞核對了一遍,在眾人的注視之中再次彈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