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樓的花船駛遠了,韓府的畫舫才緩緩往回開。
畫舫之中,昭康長公主仍在歎息,她對韓端說道:“當初,我其實是想把楊家二姑娘說給你小叔的。”
昭康長公主出身擺在那,嫁的又是堪稱官宦世家的韓家,兒媳自然是想怎麼挑就怎麼挑。
她的兒子們基本沒什麼野心,昭康長公主挑兒媳的標準就很直接了:家世不重要,長得好看就好。先看完長相,再看看品行,兩樣都過得去了,就可以圈起來當備選了。
當初昭康長公主對楊二娘非常滿意,沒想到她還沒叫人去保媒,楊家就出事了。
當年她得知自己疼愛的宣義郡王被殺時害了場大病,等她好轉後一切都已塵埃落定,皇兄又決定禪位當太上皇,朝野上下一片混亂,她自然沒有心思再想什麼兒女婚事。
那場謀逆案有關的罪人,當年沒有人敢為他們求情,謀逆不比彆的罪名,誰沾上了都討不了好,即便她與皇兄感情深厚也沒法插手此事,聽說楊二娘被充入金陵教坊後也隻能歎息一聲。
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竟還有機會再相見。
韓端見昭康長公主神色悵然,哪會不明白她的意思。
事實上當年那場逆案很大程度上是孫家的手筆,那會兒當今陛下還是太子,而且太上皇格外寵愛宣義郡王,孫皇後自然很有危機感,生怕宣義郡王威脅到丈夫和兒子的地位。
這一點,當時身在局中的人可能看不明白,可他這個局外人推導當初那樁謀逆案發生的過程,很快便發現什麼人獲利最大、什麼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想要對付孫家,確實得趁著太上皇身體還算健朗的時候動手,到時候順手撈一把楊家也不算什麼大事。
韓端說道:“祖母放心,隻要有機會,我一定會幫他們一把。”
如果這幾家人還有男丁活著,撈出來應該比一般人更好用。
隻是對付孫家這種龐然大物不能輕舉妄動,要麼不動手,要麼就一棍子把它咬死,絕不能給他們喘息的機會。
昭康長公主望著韓端,心裡免不了又是一陣歎息。
孫子年紀越大,她越是看不透,她不太清楚他想做什麼,更不清楚他已經做了多少。
不過孫子答應過的事鮮少有做不到的,所以聽孫子把事情應下後昭康長公主就放下心來,回到府衙便直接歇下了。
韓端沒有睡意,他到書房看了會書,披著外袍走到窗前。
庭中不知開著什麼花,縷縷暗香隨著夜風吹來,韓端抬頭看著天邊銀鉤般的月亮,腦海裡想著的卻是朝中的局勢。
這三年,他要收攏足夠多的人才,同時也要掌握足夠多的罪證,回去後一舉扳倒孫家;如果還沒有把握,那就再到彆處待三年,直到確保能踩下孫家獨掌權柄為止……
他還年輕,他有時間,更有耐心。
……
另一邊,盛景意也沒有睡。
今晚算是她參與籌劃的第一次大型活動,她在床上翻來覆去沒睡著,聽著盛娘她們的房間沒了動靜,她便赤著腳悄無聲息地打開門走了出去,沿著走廊走到放梯子的地方,沿著自己已經用得很習慣的梯子爬上屋頂。
才二月二,天上的月亮細細的,偶爾還會隱沒在雲裡,不仔細找都找不著它到底在哪裡。
這樣的夜晚外麵本來應該黑漆漆的,不過對於秦淮河畔來說這還不算太晚,舉目望去到處都是燈火通明的花樓。
盛景意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在屋脊上吹著春天的夜風。
不知過了多久,她身後忽地傳來人踩在瓦片上的動靜。
盛景意一驚,警惕地站頭看去,隻見一個眼熟的少年不知什麼時候跑樓上來了,還跟著她爬上屋頂。
少年穿著緇衣,整個人仿佛融入了夜色之中,偏他皮膚又格外白皙,夜裡看著仿佛會發光似的。
這少年不是彆人,正是穆大郎那個常年病痛纏身的病弱“弟弟”穆鈞。
他平時等閒是不出房門的,沒想到今天會突然跑上樓來!
盛景意怕吵醒盛娘她們,壓低聲音問:“你怎麼上來了?”
穆鈞還是第一次上屋頂。
他沒馬上回答,而是手腳並用地爬到屋脊上,從從容容地坐到盛景意身邊。
穆鈞說道:“哥哥有事出去了,我從水裡看到你在上麵,就想上來看看。”他的聲音也刻意壓低了,兩個人在屋頂上這麼喁喁低語,莫名有種天底下隻有他們能聽到彼此在說什麼的感覺。穆鈞輕輕地道,“我沒有上過屋頂。”
任誰聽了這麼個俊秀少年一臉悵然地說出這種話,都會忍不住心生憐憫,大方地說“以後你想上來就上來”,盛景意心裡卻生出更多警惕來。
她剛才那些亂糟糟的思緒早沒了,隻剩下一個想法:這人有什麼企圖?他是不是見千金樓要起來了,想利用千金樓做什麼?
盛景意不動聲色地勸道:“你身體弱,還是不要上來的好,夜裡風涼,你要是凍著了染了風寒就糟了。”